陈映淮没有找到四皇女,对方应该是只身前去的,且行踪十分隐蔽,他一路走过来隐晦地打听,什么都没能问到。
绕着昭和宫后面的园子走了一圈,他寻了个灌木丛旁的矮石凳坐下,揉了揉酸疼的脚踝,便在此时,灌木丛另一边的鹅卵石小路上两个宫奴相行走过去,低低的交谈声正好传入他的耳朵。
“药粉准备好了吗?机会只有一次,千万不能失手。”
“放心吧,这件事情只管交给小人,小人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陈映淮心脏砰砰狂跳,悄然将灌木丛扒开一条缝隙望过去,费了好大力才看清两人的长相。
他屏住呼吸动也不动,亲眼看着两个宫奴在昭和宫门口停下,一个叮嘱了两声离去,另一个双手拢进袖子里,进了宫殿。
不管这两人打算做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陈映淮二话不说起身,拎起裙子快步跟进宫殿之内,从侧房回到正殿的宴会当中。
期间他的视线一直找寻着那个宫奴,却见那宫奴居然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后面,垂首站定。
等等,不是他的,是榕殿下!
那个位置上正对的人,是高裕榕殿下!
倒抽一口气,陈映淮连忙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旁边的榕殿下正在和她另一侧的女子谈话,听见动静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复又扭过头去了。
背后的宫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看上去老实极了,谁会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后君的宴会上给皇女下药?
他有意提醒提醒沈榕,然而这位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看自己,叫陈映淮不由得心中着急又生气。
想他的容貌虽然不敢自夸说京都第一美人,却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往日哪个女子见了自己不是嘘寒问暖。
依照他淡然的脾气,以前巴不得那些人不理自己,现在倒好,他多希望眼前这位能稍微看在自己长相不错的份上,和他说上两句话,谁知道人家偏偏不将他当回事。
内心憋屈的他自己把自己给气住了。
“榕殿下。”他笑了起来,望向沈榕。
正和范继景低声说话的沈榕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殿下,小子有几句话想同您说,不知道可不可以?”
沈榕挑眉,点点头,“公子请讲。”
陈映淮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附身贴近沈榕,在她耳边悄然低语。
“方才在花园里,小子无意中听见两个宫奴谈话,说要下什么药,我跟随那宫奴进了这昭和宫,发现那奴才正是您背后的这个。”他的嗓音郑重,“还请殿下务必小心。”
本想躲开沈榕听见这话顿住了,直到他说完规规矩矩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宫奴下药?
原来如此。
沈榕真的有点想笑。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需要给老皇帝点一支祈福香,保佑保佑对方的运气。
主意倒是不错,假如是慢性药,算自己出点什么事别人也怀疑不到她们头上。
但问题是您老人家太倒霉了,事情还没进行呢被外人碰巧发现了,真应该好好歌颂大自然的神奇,你看,连天意都站在我这边。
“多谢公子,本宫会记得这个情分。”
陈映淮眸中光芒一闪,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两人的窃窃私语别人全然听不见,包括后面的宫奴,按照规矩他们和主子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
却说这宫奴本是个最底层的奴才,唯一的优点便是够机灵,本以为他会和其他所有宫奴一样拼命挣扎奋斗才能往高处升,结果昨天晚上大宫找到他,说给他一个升迁的大好机会。
只要在明日的宴会上,把这包药粉悄无声息撒进榕皇女的杯子里,看着对方喝下去,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毒杀皇女可不是小罪名,弄不好牵连三族的,他自然不敢随便做,然而大宫说了,这是龙椅上头那位的主意,只要事情办成,保证他不但全家无事还能得到莫大的好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大人物们的斗争他不懂,可他清晰明白眼前是唯一的机会。
正因为自己是不起眼、没有任何前科的底层人,别人不会怀疑,所以才会被大宫找上,事情他不做总会有别人做,还不如把发财的机会留给自己。
宴会事务繁杂,后君仁慈感念他们辛苦,恩准他们轮班替换,他便是第二班。
具体怎么下药大宫已经跟他说过了,替换好之后,只要等着榕殿下跟前酒杯里的酒水喝完,他赶紧过去添,添的时候趁人不注意顺便加点料行了。
这种类似于耍杂戏的小手段他纯熟无比,以前没少用此偷鸡摸狗,他觉着大宫选择自己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
本来格外顺手的事,昨晚还练习了半宿,宫奴无比自信今天肯定能办成,然而最可笑的问题来了——这位殿下压根不喝酒。
从他进这个大殿开始没看见那位碰一下杯子,要么和左边的公子说话,要么去和右边的小姐说话,总之是不喝酒。
他甚至都怀疑计划是不是暴露了,哪有女人不喝酒!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宫奴简直心急如焚,眼巴巴盯着沈榕只盼望她能喝一口,哪怕一小口都行。
黄昏时分宴会结束,已然呆滞的他终于死心了,想到被大宫知晓自己连手都没能动的下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宴会散场,所有人离席,垂着首宫奴忍不住抬头凝望着她的背影,内心说不出什么滋味。
果然是做坏事没好报吗。
从未像今天这么觉得,不喝酒的女人真讨厌。
出了昭和宫,沈榕哈哈笑了起来,笑的同行人莫名其妙。
她想起自己无意中打量到那宫奴的脸色,真是怪让人心疼的,若是老皇帝知道她的计划如此奇葩收尾,不知道会不会气到吐血,这种事情要是犯到自己手里,简直都没脸提。
无论如何都要谢谢那位公子,沈榕记得他应该是陈家的,这份人情日后还给陈家好了。
“榕殿下笑的好开心啊,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不知什么时候跟她一起走的梁褚钰虎着脸,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沈榕眨眨眼,“有的。”
“哦,那我猜猜,是不是那位貌美如花的公子和你说的悄悄话太有意思,所以你忍不住笑啦?”
沈榕再次眨眨眼,“你看到了?”
“废话!”梁褚钰哼哼:“你们俩贴的那么近,我又不是瞎子,当然能看见,殿下笑的那么开心,不妨把悄悄话说出来,叫我也跟着开心开心。”
范继景趁机连忙凑了过来,压低嗓子,“殿下,这是吃醋了。”
正准备回应的沈榕被她一打断,话语顿时噎住,眼刀子甩过去,“闭上你的嘴。”
范继景立即抿唇无辜望天。
对上梁小公子那张明明生气了偏要摆出“我不生气”样子的脸蛋,沈榕横看竖看都觉得极其搞笑。
拳头放在唇下咳嗽几声,她一本正经地开口:“你真想知道?”
这话说得梁褚钰反倒是有些狐疑了,犹豫片刻,点头,“你说吧,我承受的住。”
沈榕:“……”你承受什么承受。
环视周遭,对他招招手,“过来,离我近点。”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干吗要离你近点。”梁小公子警惕地瞪大眼睛,活脱脱一只遭遇狐狸的小兔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色狼划了等号。
“这是秘密,我只和你一人说,而且你得保证不能告诉别人。”
对上她严肃正经的面容,梁褚钰板着脸思索片刻决定信了,于是听话地凑了过去。
“你说吧。”
“他告诉我,有人想杀我,叫我防着点。”
梁褚钰当即捂住嘴里的惊呼,担忧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我依然这么帅气,自然是没事的。”顺口说完之后,她自己都愣了愣。
梁褚钰看鬼一样看着她。
印象中的沈榕总是优雅而端正的,随时随地保持着风度和微笑,如这般有些小无赖的,实在难以相信出自她之口。
“沈榕。”他凝望着她,认真道:“这才是你吗?”
沈榕怔怔回视,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是我吗?伪装了太久,已经失去了的本我吗?
我……不知道。
“我喜欢这样的你。”梁褚钰浅浅地朝她笑,那笑容像是山茶花般干净。
沈榕深深望了他一眼,别开目光,沉默无言。
殿内的琉璃灯已经点燃了,众多宫奴们开始整理大殿。乘坐轿子回寝宫的后君纳闷不已,询问轿外的小侍。
“今日宴会怎么没瞅见四儿,莫非她没来?”
“回禀殿下,四皇女殿下来了,奴婢亲眼看见的。”
“咦,那本宫怎么没见着?”
“殿下似乎中途自己出去了,看上去急匆匆的,大约是有重要的事情。”
后君恍悟。
本想等着宴会结束他们父女俩说说话,问问他家四儿有没有什么心仪的男儿,毕竟她早到了娶亲的年龄,不能再拖,哪想到找了半天没看见人,原来是早出去了。
“那孩子匆匆忙忙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后君蹙起细眉喃喃自语。
掀开轿帘眺望远方昏黑的天空,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最后的太阳光,叫他心头莫名有些发慌。(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