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红香楼。
灯火辉煌的大厅上,无数花枝招展的女子倚着栏杆,或是穿梭在人群中,粉面上带着醉人的笑,竭尽所能地讨好每一位客人。她们甜美的笑容,就是客人财富的标尺。随着笑容的变化,你就能判断客人腰间钱财的多寡。
最初,她们出卖**是为了生计,而如今,却已转为对钱财的贪婪。能进這里的,决不是普通百姓。
客人们也毫不逊色,他们左拥右抱,各自带着中意的人儿上楼去了。良宵苦短,及时行乐。
两个年轻公子翩翩而入。
一个白衣潇洒,一个俊美斯文。這两个人无论放在哪里,都绝对引人注目。
果然,他们刚进门,便被一群蝴蝶般的女子包围,成为厅上的焦点,引来旁边一片愤愤声。
白衣公子脸上依然带着温和迷人的微笑,使他看去更亲切、更温柔,因此,已有更多女子往他那边涌去。而他,既不拒绝也不邀请,只含笑往前走,应付這些对他而言并不难。
另外那位却面露尴尬,不自在极了。但這种神情,却成了他最吸引人的地方。這里的女子哪个不是经验丰富?面对這样的客人,她们反而笑得更甜,柔软的身子贴得更近,甚至,已有纤纤玉手抚上那俊美的脸.
老鸨早迎上来,满面堆着笑容。
郑少凡笑道:“关盼儿姑娘可在?”
此言一出,立刻,旁边围着的女子都面露不忿之色,一大半都往沈忆风那边拥去。
那老鸨看着他,显出为难的样子:“這……关姑娘是从不接客的,公子是不是再看看别的姑娘?”
郑少凡微微一笑,拿出锭银子,低声说了两句话,那老鸨便面露喜色,笑呵呵地上楼去了。成与不成都能发一大笔财,這样的好事谁不高兴!
果然,过不了多久,那老鸨满面笑容地跑下楼来。
“公子请上楼去吧,关姑娘在水云间等着呢。”
郑少凡道了声“多谢”,那老鸨便又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看沈忆风面露尴尬,被一群女子团团包围,郑少凡有些好笑:“有劳沈兄稍候片刻了。”
说完,他整了整衣衫,缓步朝楼上走去.
“不知郑公子前来,妾身失迎。”见他进来,关盼儿便巧笑盈盈地站起身。
郑少凡微笑:“许久不闻关姑娘雅奏,在下只好冒昧登门了。”
关盼儿美目一转:“郑公子找妾身怕不只是为了听琴吧?”
二人俱是聪明人,不由相视而笑,坐下。
“在下的确是有事。”郑少凡含笑看着她。
“哦?”关盼儿掩口道,“郑公子也求人么?”
“惭愧,让关姑娘见笑。”
“盼儿岂敢笑话郑公子,”关盼儿抿着唇,双目微斜,风情万千,“不知郑公子欲问何事,盼儿必定知无不言。”
“果真?”温和带笑的语气。
她优雅地举起杯,腻声笑道:“既是郑公子,盼儿岂会隐瞒。”
“既如此,在下先谢过了,”他含笑看了看她,目光又不露痕迹地移到了桌上,“在下只想知道——”
说到這里他忽然停住,也端起桌上茶杯,却又并不喝,只饶有兴味地看了半天,最后才不经意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红香楼最近打探到的那个人如今在哪里?”
关盼儿脸色一变,惊疑地看着他。
他却又只顾品茶去了,微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心思,仿佛刚才的话根本就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半晌,关盼儿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勉强笑道:“郑公子说笑了。”
“哦?”郑少凡放下茶杯,温和动人的目光竟忽然明亮万分,让人自生惭意,不敢逼视,“关姑娘果真如此以为?”
关盼儿不再反驳,只默默站起来,走到窗边。
她是聪明人。
“郑公子既知晓,如何又寻上我?”声音平静,不再妩媚**。
郑少凡苦笑:“在下倘若知晓,又何必来?”
“郑公子也知道我不会说,还如此有把握,想必已有对策了?”
“没有。”郑少凡微笑着摇摇头。
“那郑公子又如何认为我会说真话?倘若我说——”关盼儿转过身来,看着他,“我也并不知晓呢?”
“在下实在没有把握,”郑少凡也站起来,含笑道,“不过在下认为,倘若让紫云夫人见一个人,或许,夫人会说真话。”
他特意加重了“紫云夫人”四个字。
果然,关盼儿面色一白。
许久,她深深吸了口气,淡淡道:“郑公子还是叫我关盼儿的好。”
听到那幽怨的声音,郑少凡立刻露出内疚之色:“在下失言。”
关盼儿却转过身去了。
“郑公子还是请回吧,纵然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们追上他。”
郑少凡笑道:“关姑娘何不先见一见在下请来的人,在作决定?”.
大厅。
姹紫嫣红中,被那些女子粘蜜糖般粘住,推开了這个,那一个又贴上来。沈忆风皱着眉,俊美的脸上带着尴尬之色。
正在为难,一个小丫鬟跑来。
“是沈公子?关姑娘有请。”
沈忆风突然得救,立刻擦了擦额上的汗,快步往楼上走去,身后响起一片娇美的抱怨声.
门开了,一个人翩翩走进来。
关盼儿呆住。
剑眉斜飞,修长的双目,目光明净如湖水。
“你……”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似已痴迷。
“关姑娘?”沈忆风见這房间只有她与郑少凡二人,便已想到她是谁了。
郑少凡轻轻叹了口气:“关姑娘想必已猜到了。”
关盼儿回过神,默默背转身去。
“沈忆风?”
“正是在下,”沈忆风微笑,“不知家兄消息,冒昧相扰,还请关姑娘……”
“郑盟主果然神通广大,只为让我相信,连你也能找来。”平静的声音。
郑少凡苦笑着摇摇头。
“关姑娘多心了,”沈忆风看看他,俊美的脸上又露出了蓝天湖水般明净的笑容:“郑兄不愿他再伤人命,并无恶意;在下……只是想见家兄一面……”
“我并不知道,”柔美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既是他兄弟都不知,盼儿一介女流,又如何会知道這些。”
沈忆风一愣,不好再说,看着郑少凡。
半晌。
“关姑娘不说,只怕真的危险,”郑少凡轻声道,“倘或由他再造杀孽,关姑娘以为,他真能应付么?”
沉默。
关盼儿依旧背对着二人,优雅的姿势没有丝毫动摇。
郑少凡见她如此,轻轻叹了口气:“关姑娘既不肯说,在下亦不勉强,冒昧相扰,还请关姑娘莫要见怪,告辞。”
说完,他向沈忆风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沈忆风略略犹豫了下,也跟着走出去。
刚踏出门,身后忽然飘来幽幽的声音。
“彭城元日,千家爆竹,必定十分热闹,沈公子何不去看看?”.
昏黄的火光掩映下,柜台前面,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格外醒目。
那个和蔼的胖胖的掌柜,依旧保持着他临死时的姿势,拥着他唯一的儿子,脸上满是慈爱与悲痛。
黄昏时见到的那个活泼小孩,如今已经倒在他父亲怀里,变成一具尸体。小小的脸上,眼睛瞪得圆圆的,犹带着痛苦惊恐之色。或许,他根本就没弄清怎么回事,便已走向了死亡。
嘴边、旁边地上,几处黑色的、粘稠的血液。
美丽的眼睛升起泪花,不忍再看,只紧紧地靠着身边挺拔的人影。
他默默地站着,纹丝不动。
“黑风哥哥……”她担心地看着他。
许久。
“那时我在疗伤。”声音低沉而略有些沙哑,说完,他转过身似要离开。
张洁拉住他:“我知道,不是你。”
闻言,他回身看着她,目光闪烁。沉默片刻,他在两具尸体旁俯下身,略看了一看,立刻又站起来。
“這不是黑血掌。”淡淡的。
這话说出,不只张洁诧异,凌易那麻木的脸上也出现惊疑之色。
“可是他们和盈盈……”说到這里,她立刻停住,垂下头,“除了你,真的没有人会黑血掌了么?”
他依旧淡淡道:“我说过,這不是黑血掌。”
“他们死状太相似。”凌易看了看,声音依旧机械。
他却不再解释,只看着张洁微微一笑。
“你信便好,没事。”
说完,他轻轻拉起她的手,往客房走去,看样子别人陷害他,他根本不打算解释与追究。
张洁默默跟上他的步伐.
黑色身影站在房顶,硕大的披风扬起。
然而,只要稍稍注意便可发现,飞扬的黑色披风下,那个身躯已不再有平日的挺拔,反显得有些娇小。
夜色沉沉。
已是半夜,灯火更加稀少,只有几户大门前的灯笼依旧发着微弱的光,人人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梦,是人最快乐的天堂。在那里,你可以发很多财,你可以拥有无数美女,你可以变成达官贵人,你可以揍你想揍的人……
纵然是寻欢作乐之徒,此时也已大半都抱着美人步入美梦了,只是,当他们什么都有的时候,不知梦境可还会有如此丰富?
目光开始发亮。
冷清的街上,一个人缓缓走来,影子被灯光拖得长长的。
丰盈的唇边泛起冷笑,纤纤玉手一扬,几点寒光便急速射去。然而,一道影子闪过,黑暗中的那些寒星立刻全数消失。
再看街上那人,依旧好好地走着,他哪里知道,眨眼之间,自己已在阎王门前走了一遭。
黑色人影愣住。
“你這是何苦。”
叹息声响起,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眨眼也已到了房顶。蓝衫在风中抖动,不冷不热的神情。
“你来干什么?”柔美的声音冷冷道。
他并不理会,只平静地看着脚下那一片房顶:“没有教主与昊堂主之命,任何人不得擅自行事。”
“与你无干。”
“你以为杀了人,便真能救他?”平静的声音,“你该知道我对杀人从不反对。”
沉默。
“无论如何,只有杀人,才能将他们引开。”
“但你莫忘了,黑血掌的死法。”
淡淡一句话,却已让她愣住。
良久。
“晋阳已经有一个,你不必如此。”
话音方落,他消失在黑暗中。黑色人影呆了半晌,也纵身不见。
一切像什么都没发生.
黑血掌杀人的手法,天下的确没有任何一门武功能模仿。但,客栈老板父子的死状看去竟与中了黑血掌毫无两样,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