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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五品孺人

大唐暮云 空谷流韵 2910 2024-11-18 19:40

  “殿下如此,下官不敢当。殿下有何号令,尽管吩咐下官去办便是。”

  韦执谊欠身拱手,语卑意谦,向普王李谊道。

  李谊倒也不再东拉西扯,直言道:“上天赐佳缘,教本王遇到了一个女子,美人婉兮清扬,且腹有诗书气自华,本王想聘她入王府。”

  韦执谊赞美道:“哦?不知京中哪位公卿大夫家的千金,能得殿下如此青眼,成为羡煞众姝的普王妃?”

  普王原本隐含柔情的双眼中平添了一丝难意,轻轻“咳”了一声,缓缓道:“宗仁莫妄语,崔妃香消玉殒,本王再续正妃,自然要由圣上赐婚。我说的这位女子,不能做正妃,但现下教本王犯愁的是,她因为身世有些寒舛,恐怕做孺人都不能。但本王又实在喜欢她,舍不得让她就做个媵妾。”

  大唐帝国,除了天子与太子,从王公贵胄到普通人家,阿郎们可以公开的女性伴侣,大致有妻、妾、姬侍三种。妻受到从帝国律令到公序良俗的相对严格的保护,而妾的地位就远远不如,也不能根据“夫荣妻贵、子荣母贵”的原则,获得各样封号爵位。

  与妾相比,姬侍,主要是一些官员文士家中蓄养的歌姬舞姬,更为低贱些,基本与马匹的地位相当,男主人之间若吟诗作赋、唱酬成了相见恨晚的知己,你赠我一匹良马,我送你四个姬侍,那真是再常见不过的礼尚往来。

  但同样是非正妻,王公府高官中的“妾”,身份又大不相同。那都是些能有品级的“妾”。

  礼律规定,凡亲王,除正妃外,设孺人二,正五品;媵人十,正六品。嗣王、郡王及一品官,无孺人,只设媵人十。二品官只设媵人八……以此类推。

  韦执谊暗暗琢磨普王李谊话里头的意思。

  这小王爷先头的正妃崔氏乃五姓女,听说孺人本就空着,两三个媵妾也是圣上着贵妃做媒、选的省部台寺哪个四品官身的嫡女。

  如此说来,他说的那个女子,莫非家中阿爷只是微末小官?

  坐在上首的李谊,分明能读心一般,越发哂然苦笑:“她连阿爷阿娘都没有了,孤苦可怜。唉,罢了罢了,本王既有求于宗仁你,便和盘托出吧。这女子,是李抱真幕府僚佐宋廷芬的从侄,她父母双亡后,宋廷芬就抚养这个侄女。然而,这宋廷芬不过是个检校御史,又是藩镇节帅的人,本王实在担心,要给她一个孺人的名分,圣上会不悦。所以……”

  李谊停了下来,扶了扶头上的金冠。

  韦执谊心中一凛,他在奉天陪伴这小王爷也时日不短,约略清楚,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扶完金冠,诡计就该出口了。

  同时,韦执谊深思飞转。宋廷芬的从侄女……那不就是皇甫珩的姨妹?

  只听李谊的声音又响起来:“宗仁,你岳父杜公,堪称汾阳王郭公子仪统帅朔方军时的左膀右臂,与郭公晞堪称莫逆之交。当年汾阳王入朝,杜公主持军务,识破了李怀光手中的矫诏,避免朔方军大将温儒雅等人死于李怀光之手,如今李怀光叛我大唐,圣上定是更记起令岳的大智大勇来。令岳又是京兆杜氏,身出名门。本王今日这般支支吾吾、难以相求,乃因本王想恳请杜公与杜夫人认小宋氏为义女,本王再央求郭夫人去贵妃处讨个恩赏,圣上若听闻小宋氏已正了出身,想来封她为本王的孺人,也就言顺了。”

  韦执乍闻之下,觉得哪里不对,再一想,更是觉得哪里都不对!

  朝官大员,认义子义女,那都是要摆席宴请的,礼成之际,便是整个京城都当真了。那这小宋氏岂不也成了他韦执谊的姨妹?普王纳了小宋氏做孺人,岂不是和他韦执谊又多了一层裙带联袂?

  看起来,普王李谊是给了他韦执谊好大一个面子,实则还真是在抱得美人归的同时,将他韦执谊和岳父杜黄裳,都和普王府绑在了一处。

  “宗仁,宗仁?”普王彬彬有礼地唤道。

  韦执谊忙做了醒悟状:“殿下恕罪,下官一时有些惘然,但这细细思来,殿下的法子,当真妥帖,教那些御史谏官,无处说去。”

  普王作出松了口气的模样,又像个后生小子般搓搓手,开怀道:“宗仁见笑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本王虽不敢忝称英雄,但也是个肉胎凡身呐。如今还赋了闲,唔,也好,反倒心平气顺了许多,想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韦执谊道:“承蒙殿下信任,下官这就回府与内子商量此事,是否明日便去拜访家岳。好在重阳前,家岳正巧送她与犬子回京。”

  普王暗道,我可不就是知道杜黄裳从西北回来了,才将你找来说叨此事。那杜黄裳,回了长安,屁股还没坐热,就一边又去御前罗织些李怀光的罪名,一边也向圣上禀报邠宁、灵盐这些老朔方地盘的动向。杜黄裳名门大家出身,早早地就进士及第,还曾做过朔度使留后,但到底阴差阳错、连个小藩镇的节帅也未捞着,使相之路遥遥无期,只怕还是想调回长安来,毕竟天子脚下好升迁。

  韦执谊自王府告辞出来,也不骑马,只让家仆牵着爱驹在后头跟着,自己心事重重地慢慢往永嘉坊的坊门外走。

  今日确实意外。

  他原以为,普王终于要与他商议如何告发延光与太子詹事李升,未料得李谊却对此事只字不提。

  而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给他!

  什么佳缘难得,金风雨露,韦执谊虽不知宋若昭那从妹是怎生模样,但就算长得跟天仙一般,还是个文曲星下凡,普王也未必对她有几两真情。

  定是因为她姊夫,做了神策军招募使,且渐渐往手握天子亲军兵权的路子上走。

  韦执谊想起方才与普王对谈的间隙,自己不动声色地瞟过几眼高振。

  那原本有些边关土气的高孔目,表面上看来,就如一个入了高门大府的姬妾,出落得越发有些长安文士的派头了。

  姚令言死后的头七之夜,高振在水声哗哗的渭河边,为自己的老上司烧纸钱。韦执谊见过他将头埋在鹅卵石间,狠力压着嗓子呜呜痛哭的模样。韦执谊惊动了他,也安慰了他。高振的感激溢于言表,却仍是守口如瓶,以为韦执谊不知普王李谊这位主人的另一番面目,反正推说是李晟出的主意便可。

  此后,他与高振共侍普王,再未从高振处听得一句不该由臣奴所说的话。但韦执谊分明能感受到,高振在骨子里,并没有变得越来越意气风发、仗势扬威。

  这个小小孔目官,有些茫然,甚至可以说,郁郁寡欢。

  为人臣属,命途的竹简上没有容易二字。

  韦执谊叹口气,觉得自己比高振强些,好歹心中清楚,明主另有其人,那明主,也愿意收他。

  韦执谊走过东市,走到平康坊附近,见到莺燕往来,络绎不绝。

  声妓晚景从良,则一生烟花无碍。

  所幸他韦执谊未到晚景,便懂得投向嫡长正统。

  普王喜欢养“士”,又罗织郭家、皇甫家等京中人脉,这是要效仿秦王当年吗?

  但无论如何,现在不可表现出对他的不驯服。这小王爷何等诡诈,焉知今日所言,不是在试探他韦执谊到底是不是忠仆?

  至于岳父杜黄裳,蒙在鼓里亦无妨吧。毕竟连太子妃萧氏,不是也并不清楚自己的丈夫正与近臣王叔文,在商议着何事。

  蒙在鼓里,才能演得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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