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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使者阿眉

大唐暮云 空谷流韵 3220 2024-11-18 19:40

  长安皇城。

  承天门大街以西的鸿胪寺附近,兵灾之后修缮复整的鸿胪客馆,在重阳节前夕,迎来了两位贵客。

  吐蕃赤松赞普的五公主丹布珠,以及吐蕃请议安西北庭使——区颊赞。

  刚刚恢复了公主身份的阿眉,并不熟悉那位先行前往京西迎接他们的“大唐和蕃使”崔汉衡。

  但对于外交经验不逊于论力徐的区颊赞来讲,崔使,可算得吐蕃人的老朋友了。

  崔汉衡出自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源自姜姓,因封地位于崔邑,而全族受姓崔氏。这个渊源古老的大氏族,早在春秋时便跻身齐国公卿世家,到了前汉时更是已成为关东的望族。南朝史家范晔曾赞誉:“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

  博陵崔氏,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并称为“五姓七宗”,是当今帝国朝堂上下公认的真正传统望族,与它们相比,裴氏、韦氏、武氏,都不算高门,遑论其他姓氏。因而,五姓七宗,基本都在内部联姻,耻于和外姓通婚。就算堂堂天子家,虽自称出于陇西李氏,奈何胡风鲜明,五姓望族亦怀疑其血统,在婚姻之事上颇有些敬而远之的意味。

  于是,有唐一代,能娶到“五姓女”,几乎成了衡量男子是否得了大体面的、不逊色于进士及第的标准。

  当然,五姓七宗,不独出产傲慢的态度,毕竟屈为人臣,也还是为帝国贡献了不少高级职官。

  崔汉衡,就是自大历年间起,唐蕃往来中最著名的外交使者。建中四年初,崔汉衡代表大唐一方,与吐蕃宰相尚结赞于清水县会盟,签订了《唐蕃清水盟约》,重新厘定了大唐与吐蕃的疆域边界,承认了吐蕃对于陇右大片宜牧之地的占领。

  清水盟约后仅仅一年,陷入火烧火燎的藩镇内乱的大唐,以割让安西北庭为条件,再次与吐蕃盟誓借兵。这真是令吐蕃举国上下狂喜的举动,令他们益发肯定,自己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中原邻居,终于,终于从内政到军事,彻底衰落了。

  然而勇士们出征半年后,那位已经被赤松赞普宣扬为传奇的公主殿下带回了喜忧参半的消息——吐蕃军虽助唐廷收复了长安,却在中原遇到了瘟疫,赞普与尚杰赞大相视为股肱之臣的论力徐,死于瘟疫。更令人震惊的是,领军的吐蕃贵族琼将军,竟因参与部分唐将的谋叛,而被诛杀于长安。

  吐蕃人区颊赞,亦是当初清水会盟中随同尚结赞入唐的使团成员。其后关于借兵与割让安西北庭的盟誓,崔汉衡因兵祸、区颊赞因养病,皆未参与。

  不过今日于长安重逢,两位外交使者基于各自职业生涯积累的深厚经验,都明白,此次交锋,只怕哪一方都不会是真正的赢家。

  “崔兄,河陇之地,曾是贵国的养马场,贵国设置有八监,存牧马三十万匹以充御用、军用。如此水草丰美的好地方,清水盟约后归了吾国,赞普甚为欣喜。”

  区颊赞语气平静地与崔汉衡寒暄,话中的耀扬意思却是连傻子都听得出来。

  平心而论,当初清水会盟中,区颊赞是倾慕于崔汉衡这样来自中原门阀世家的儒雅子弟的,甚至还带有一丝浅浅的卑怯之意。

  然而,一个合格的外交使者,最明白每一次不同的出使,自己所要表现的姿态和所要诉求的本国利益,或许有天壤之别。

  区颊赞此番作为请讨使者,而不是进献、和亲或吊唁使者,自然,即使面对崔汉衡这样的异国故人,他的态度也仍然不能避免地露出锋芒。

  崔汉衡一面引领阿眉和区颊赞进入鸿胪客馆,一面也以同样的温厚口吻回敬道:“一岁之内,岂有常红之花?一国之地,亦有吐故纳新。我大唐新主登基后,励精图治,河东的逆藩骄将难免因惶恐而孤注一掷,有些侵扰我关中王地之举。如此情形下,朝廷务息边人,外其故地,乃弃利蹈义的良策。贵国以河陇之利,成全吾国大义,也算得交善边邻了。”

  一旁的阿眉,虽知崔汉衡这勉力粉饰的找补,也不过出于臣子的各为其主之职,但这番虚伪造作的言辞,着实令她再次想起城中那个同样虚伪懦弱的男子。

  阿眉冷冷道:“既然如崔使君所言,弃利蹈义是良策,贵国为何不爽快地将国书所载之安西北庭,交与吾大蕃,再大义弃利一回呢?”

  崔汉衡回过身来,不避不忌地望着这位有些传奇色彩的吐蕃小公主。

  在他的印象中,前朝到本朝,吐蕃大大小小的使者赴唐百余次,没有哪次是像今日这般,由一位宗室蕃妇领衔,何况还这般年轻。

  更何况,虽然年轻,出语却如刀锋箭矢!

  崔汉衡虽不清楚收复长安的细节,但他毕竟也是年已四旬、很经历过一些风浪的帝国显宦,亦不缺识人的犀利目力。他感到,和区颊赞相比,或许这位面貌如花却咄咄逼人的小公主,才是个棘手的人物。

  “公主殿下毋恼,安西北庭是何等辽阔之地,岂是陇右能比得?仅安西都护府,就羁靡西域三十六国,军、镇、监、务多达三百余城,就算交割,也无法旦夕事毕。后日便是逢五朝会,区大使自可于朝堂之上,向圣主和百官,尽陈此行之请。殿下可先在鸿胪客馆歇息,这几日长安城也正是秋菊怒放的好光景,殿下亦可往曲江池赏花。”

  “不必了,”阿眉打断了崔汉衡看似彬彬有礼的建议,“崔少监,这长安城哪里风光宜人,只怕我比你更熟悉。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的过往?在这城中看了五六年的春桃秋菊,我已厌烦得很。此番来西京,我最想去的地方,便是大明宫宣政殿。”

  崔汉衡面色仍和气,言语却终究带上了一丝凛然之意:“殿下乃王室贵胄,这鸿胪客馆与四方会馆不同,已是我朝接待外邦王子公主的最高客舍,因而我朝并未以寻常使者之身接待公主。我朝惯例,外邦王子公主,可赐宴于麟德殿,不可议事于宣政殿。公主既有区颊赞大使同来,进宣政殿议事的,自然是区大使。”

  阿眉毫不示弱地盯着崔汉衡:“崔君所言不假,我算不得使者,但我更非寻常的外邦公主。试看贵唐立国一百六十年,有哪一位外邦公主先是护得皇长孙不落叛军之手,又在危城粮绝之际献食于天子阖家,更率领本族精锐万里赴戎机、助唐廷光复长安。有唐一代稍立边功的胡将都能进得朝堂进奏,我为何不能?”

  崔汉衡一时语噎,眯着双目,眉间闪现的将要鲜明起来的怒意,终于还是被他竭力遏制住了。

  区颊赞在近旁听到此际,适时地出来唱白脸:“崔兄,不瞒你说,丹布珠殿下回到逻些城,赞普何止仅以公主之位待之。赞普已许公主‘茹本’之名,与贵国的节度使类同。公主殿下请入宣政殿进奏,实乃因有要事直陈于贵国圣主,便是连敝使我,她也不愿告知。”

  “不如这样,”区颊赞作了退一步的姿态道,“崔兄请鸿胪寺卿,将此事先禀过圣上?”

  崔汉衡皱眉凝思。也是,自己方才,确实还是深负老成宿宦的骄傲,对于这番邦小公主的无礼有些过于针锋相对。

  自己现下只是个秘书监,连鸿胪寺卿都不是,无非因为此前有多次与吐蕃谈判的经验,才被圣上又封为和蕃使。

  这吐蕃公主,虽然听说原来是个暗桩,但此番非要上殿,众目睽睽、卫士森列的情形下,莫非还能行刺圣驾不成?

  必有其他蹊跷,我却何必如两军对峙般去做那先锋阻拦,往上报去便是。

  崔汉衡想到这里,面色恢复了平和,拱手笑道:“本官这就往鸿胪寺。”

  阿眉目送崔汉衡出了鸿胪客馆的大门后,又将目光投在那高树枝桠掩映的馆墙上。

  她上一次来鸿胪寺,还是与萨罕执行刺杀回纥毗伽公主的任务。那一日,她知道了蒙寻死在战场上的消息。

  阳光炫目,阿眉仍然找到了那片她曾经伺机翻越的馆墙。

  她想起当时与她同行、后来却被她以利刃结果了性命的萨罕老爹。

  即使今日,她也并没有后悔救下王叔文。

  王侍读是个好人。

  其他唐人却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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