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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各怀心思

大唐暮云 空谷流韵 3634 2024-11-18 19:40

  京畿西北门户,奉天城。

  眼下,圣上播迁梁州,勤王勋臣韩游環父子依诏退回了邠宁,守奉天城的,是在这场震动帝国的叛乱中,始终忠诚而勇武的老将——浑瑊。

  根据李泌授意韦皋在御前向天子提出的建议,在尚不知咸阳李怀光是附逆伪帝朱泚、还是自立山头之际,德宗皇帝终究还是把武将中资历最深、忠臣成色也最足的浑瑊,派回了奉天城,这座军事地位极为重要的行营。

  一生为唐廷四处征伐、已近天命之年的浑瑊,幸蒙天子临轩授钺,新得的一串头衔,一口气都念不完。

  “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灵州都督、天德军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等道副元帅,永平军、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这么一来,在天子的平叛“大业”中,浑公的地位,可算是神策军李晟一人之下、各军将帅之上了。

  同时,他离开梁州行在之前,还被天子分派了一个任务。

  看住普王李谊。

  十余日前,当浑瑊率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亲兵,来到奉天城中,在天子所遣中使的主持下,与邠宁韩游環父子交接了奉天城卫戍之职后,这位老将意味深长地瞄了瞄一旁陪礼的普王李谊。

  浑瑊虽是出身铁勒部的胡人,但御前来去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和那分析玄机的兴致,比起那些服紫服朱的文臣来,不遑多让。

  在浑瑊看来,李谊兴高采烈地带着韩氏父子迎到天子的使臣,听到的却是不许再掺和进神策军的旨意,那脸上的震惊,饶是这小王爷素来惯会在人前遮掩心迹,也显然没能遮掩得过去。

  一副功败垂成的沮丧,全写在那张年纪轻轻已有几分风霜历练、也颇有宗室俊美仪容的脸上呐!

  韩氏父子也是一老一小两根油条,不敢立即去接普王投来的眼色,而是与那传讯中使谈笑风生,又间或恭维浑瑊护驾神勇、安然将圣上送进了梁州城,实乃大唐股肱。

  普王仍不甘心,放下亲王之尊,小心翼翼地向那宦官中使道:“中贵人,朔方军李怀光反叛后,本王与韩将军父子血战礼泉,割了李怀光长子李琟的首级,献到梁州,不知圣上见了,可有何旨意?”

  那中使也是个八面玲珑的,向普王俯身行个大礼,恭恭敬敬道:“回殿下,老奴在梁州,因被霍内侍派去唐安公主的病榻前,听候太子妃分派,因而叛军逆将的首级最后怎生处置,老奴还真是不知详情。”

  他说着,微微面向浑瑊:“浑公可知原委?”

  这阉奴……浑瑊肚子里冷哼一声,面上和顺,说出的话却懒得迂回:“殿下,李琟的首级送到梁州之时,唐安公主正是弥留之际,这血淋淋的人头,着实有些教圣上忌讳。况且,圣上是何等仁心之君,李琟当年质于长安时也未又不轨之举,因而圣上着人将首级收殓妥当,送回咸阳李怀光处了。”

  李谊闻言,心中懊丧,面色又灰暗了几分。

  明明是一件鼓振士气的军功,怎么就成了忌讳了呢!

  他带着复杂的情绪将目光投向韩氏父子。根据中使所传圣旨,普王李谊可以确信,自己、李晟和韩氏父子共谋诈反李怀光的事,圣上应该并未发觉端倪,否则不会对李晟和韩氏父子如此提拔。

  但这么一来,李谊更为忿忿不平起来。几个月来,自己这头掂量着李晟的心理,那头揣摩着圣上的意思,谋划布局了那么久,就是想在朔方军被逼叛乱的当口,立下头功,至少能得个兵马副元帅的头衔,随李晟领着神策军打进长安。结果呢,李晟和韩游環,一个从副元帅变成正元帅,一个从留后变成正牌节度使,只有自己这好歹也是在礼泉冲过阵的亲王,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谊脸上的神情这般不善,韩钦绪不免心下惴惴。他在李怀光麾下,早有异志,但此番参与挖陷阱,也是由平章事李勉引荐,其间靠彼此的亲随秘密往来联络,他与李谊在咸阳虽比邻而居,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

  韩钦绪生怕,如今这小王爷自怜机关算尽、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莫不要恼羞成怒,在中使和浑瑊跟前表现出甚么,那可是把他韩氏父子卖了。

  但韩游環不像儿子那么紧张。

  想当初,早在漠谷救援、普王悄悄跑了的那日,韩游環就看出,圣上这个爱侄,胸膛再结实宽阔,都压不住里头那颗蓬勃燃烧的野心。

  这般有野心的人,受挫之时,如提及将来的愿景,或可令他平心静气一些。

  “殿下,本将和犬子,何其有幸,能与殿下在礼泉共拒劲敌。不过,吾等西北军汉,徒有蛮勇,圣上还是放心殿下您,和素负威望的浑公,来镇守这奉天行营呐。”

  韩游環说着,又转向浑瑊道:“浑公,现今李怀光困坐在咸阳,朱泚龟缩在长安,东有神策军,西有普王殿下与浑公,那李、朱二贼,必如瓮中之鳖。奉天和邠州,快马报信旦夕可至,浑公若需援应,本将和犬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马屁拍得舒坦,这圆场打得顺溜,浑瑊也嗬嗬道谢,忽又想起一事:“何止东西两支唐军,吾离开梁州之日,圣上所派的中使翟文秀,亦北上平凉,去那皇甫中丞收领的吐蕃军处,令起拔营赶赴京畿。”

  韩游環拍手赞道:“妙,妙,瞧瞧,包围圈!圣上真是用兵如神呐。钦绪,吾等尽快回邠州,为皇甫中丞所部补充些给养。”

  气氛一时间这般欢欣鼓舞,几人就好像已经看到銮驾又重新进了大明宫含元殿似的,普王李谊也不好再板着脸。

  不过,皇甫珩带的吐蕃兵,不日也将出现在京畿平叛的战场上,这个消息,他在心中记下了。

  ……

  皇甫珩和琼达乞的吐蕃军,从西北边镇进到中原,再来到事先商定、也由中使监军翟文秀点了头的雍州武功县,其间仍然要经过奉天。

  在邠宁镇接受韩游環的劳军时,皇甫珩已得知,奉天城的守将,由浑瑊担任。

  皇甫珩再年轻,毕竟生长于边镇,对原来朔方军系统的老将,从小就听姚令言说起。他知道,浑瑊不仅当年在安史之乱中,为唐廷履立战功,更在其后多次重创趁着边防空虚、进犯中原的吐蕃军。

  几日前路过邠宁镇时,皇甫珩听说原本投奔自己的党项城傍子弟,由于不满自己带领吐蕃兵,在石崇义的率领下去投了韦皋的陇州军,心下对韦皋的恨意又深了几分。不过,这也更提醒了他,圣上远回纥、亲吐蕃的意思,未必被那些与吐蕃有沙场宿怨的武将们接受。

  他正踟蹰,是否要遣使去城下知会浑瑊之际,浑瑊却率了百来人的精卒,亲自出城,来迎皇甫珩的大军。

  当初奉天被围、最是千钧一发的战役中,浑瑊于城门之上,和太子李诵、韦皋一同目睹过皇甫珩单骑冲阵,老英雄最爱儿郎勇,浑瑊实是如崔宁一般,青眼于皇甫珩在战场上的骁悍无畏。

  而皇甫珩以韦皋去比附浑瑊,实则有些过虑。韦皋毕竟曾是文臣,又自负京兆高门出身,于这中原正统和番邦狄虏之判,特别视若鸿沟。

  浑瑊则不同。他本就是胡将,彼时在奉天城,德宗为阿眉向韦皋说媒遭拒的轶事传开后,有一次在御前,浑公瞅着天子心情尚可,甚至还打趣道:“兀那韦城武个冥顽不化的鳏夫,竟领会不得陛下的美意。若不是老夫已须发皆白,家中又一堆妇人,老夫定向陛下求了那吐蕃小公主入府。”直说得德宗忍俊不禁,指着浑瑊道:“浑日进,你可真是想着日进一美。”

  况且,浑瑊这样的武人,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把仗给打胜了。他又好比猎犬战鹰忠于主人那般,忠于天子,天子说借来了两万兵力,那便好好用,管他娘的是回纥种还是吐蕃种。

  浑瑊这般看得开,自然要出城去和皇甫珩打个招呼,顺便检视一番那些吐蕃兵可堪一用。

  皇甫珩与中使翟文秀,见浑副元帅如此热情示好,心中的石头皆是落了地。

  他二人刚向浑瑊引荐了吐蕃方面的合作者琼达乞,浑瑊就爽朗笑道:“老夫出城之际,还兀自忐忑,来的莫要是论莽罗。当年老夫曾与论莽罗将军交过手,结果嘛,自然是老夫小胜。今日若论将军来,老夫还怕他不好意思呐。”

  琼达乞的唐语尚未纯属到能领悟浑瑊说笑之意的程度,立时正色道:“元帅,我琼达乞,也是吐蕃一等一的勇士。”

  浑瑊一怔,旋即明白了,这西蕃头领以为自己小瞧了他。

  “琼将军误会,老夫如此说笑,乃是告诉将军,唐蕃旧事不足虑,吾等精诚合作、将那叛军打得落花流水便是。”

  当下唤了属下抱来一头白羊,割开脖子,接了几碗热腾腾的羊血,与琼达乞和皇甫珩对饮喝下。

  “皇甫中丞,翟中使,琼将军,武功与奉天一箭之遥,往后的时日里,咱们好好做一番联军。”

  几位上将贵使寒暄之际,一旁的军中都虞侯白崇文面上恭顺,听到浑瑊的一席话,心中却暗暗好笑。

  “浑瑊这老武夫,想是自知手下兵马稀疏,也看上了这支吐蕃军。武功离奉天太近了,浑瑊要用兵,如何拒得。幸亏老天相助,圣上派来了中使翟文秀,一切用兵计划,都可以推说是翟监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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