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姚兴茂的门外,何筱川叩门而入。
“姚大先生好。您叫我?”何筱川走了过去。
姚兴茂戴着眼睛,可能是刚刚翻完账簿。他点了水烟袋,吸了一口,伸手示意何筱川坐下。
“您今儿叫我来……”何筱川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因为黄掌柜的事情?”
姚兴茂没有回答,只是吐了白烟,道:“大奉道京号的事情,你知道了么。”
姚兴茂直接调离的话题,让何筱川有些吃惊,也有些暗自懊悔方才不该问的那么直接。他笑道:“略有耳闻。”
姚兴茂丝毫不意外道:“对于这事儿,大掌柜与我都觉得有些棘手。你呢,你怎么看。”
“我?”何筱川想了想,这分明是姚兴茂在考验他。他笑道:“诸位掌柜与先生自有想法,我学识浅薄,只怕目光短浅。”
“你倒是不妨说说看,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听听年轻人的想法。”姚兴茂一双不大但是有神的眼睛隔着圆形的镜片看着何筱川。
自谦是需要把持在一定范围内的,何筱川犹豫了一下,却用坚定的语气道:“依我看,此事有两条路可走。一来就是空之,任之。先生说过,账庄里的主要存银是在熔炉里化成银水,再铸成万两的大银冬瓜藏于密窖之中的。这部分银子自然不必动它,因为即便是葛十八找到了他也难以带走。其它的便是平日里柜上生意用的小数目银子,当然如果这部分银子不保则亦是一笔损失,所以这就轮到诸位德高望重的掌柜将这批银子化整为零各自带走。除了银子,柜上最重要的命脉之物便是记录各项交易的账簿了。这些账簿自然应当隐藏好或者干脆带走,以防葛十八心生报复,损毁账簿。如此一来,葛十八此次之行势必会扑了个空。此法虽然可行,但学生以为,这样会惹怒葛十八,只怕将来遗祸不断。”
姚兴茂颇有些赞赏地望着何筱川,微微点头,只是问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二来嘛,既然葛十八素来自称‘劫富济贫’、‘兼济天下’,那么我想对付葛十八这样的人就应当有股正义的胆量。倒不如由大掌柜单枪匹马前去会他一会,巧舌如簧,釜底抽薪,以后再不来找奉德晟的茬儿。”何筱川言简意赅地说完,姚兴茂心领神会地点头道:“何筱川,当初我保荐你入号,就是看在你是可塑之才。今日一看,你果然如果我所估计的一般,令人刮目相看。”姚兴茂说着将水烟袋放下,“不如我将你的想法语之孟大掌柜和东家,如何?”何筱川并未惊讶,只是谦逊地拱手一笑:“承蒙姚大先生厚爱,只是学生知道这是大先生您给我展示的机会。我所说的方法,常年驰骋商场的您与东家们,自然是可以想到的,学生只怕贻笑大方了。”
姚兴茂呵呵笑道:“你小子倒是有几分谦逊。那么在你看来,这两个法子,应当采用哪个呢?”
这一点何筱川起初就已做了定夺,当即道:“自然是第二个。”
这一回姚兴茂倒是没有问他这么说的原因。但何筱川自然有自己的想法。经商之道,说来不仅仅是谋取利润那么简单。在他看来,义、忍、勇、礼、诚、名誉、忠义同样是分量颇重。这些思想都对他以后的商途带来了深远的影响,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
程家花厅。
程景洵有些惊讶而赞赏地看着夏长坤道:“冷玉当真是这么说的?”
夏长坤笑着点点头:“愚子一时有些小聪明罢了。”
程景洵哈哈一笑,似乎轻松了不少:“老夏,小聪明往往见证大智慧。冷玉尚且年少,将来定是不逊于你这个做父亲的了。看来让他随佑祈在学堂读书,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做法。这些日子佑祈不在,冷玉还每天坚持去念书吗?”
夏长坤道:“原本过了年开学就不打算让他去了。冷玉毕竟只是祈少爷的伴读,如今祈少爷外出,冷玉只是个下人,若是与少爷们一起念书,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程景洵倒是不以为然:“老夏,你这话可就见外了。自家学堂,何必拘泥那么多。我想不论是我还是老太爷或者其他几位老爷,都是不会反对冷玉继续在学堂的。你大可放心,他是个好苗子,姑且让他去吧。”
夏长坤连忙拱手道谢。
孟基胜在一旁坐了许久,面前的茶都已经凉了。然而他没有心思喝哪怕是一口。白日里匆匆忙忙从总柜赶至府上,原本身子胖就有些不方便,一路颠簸又吹了不少冷风。如今见了东家,却不大关注自己的意思,反倒将一个孩子的想法定了下来,实在是令人搓火儿。依着孟基胜的脾气,就应当对镖局软硬兼施,哪怕是多费些口舌,多花些银子都是无所谓的,镖局毕竟比较稳妥嘛。孟基胜咬着牙,忍着闷气,心想,这么多年,若不是我孟大掌柜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你奉德晟又怎会有今天。如今老太爷不管事儿,任凭这位资历不如自己的大爷拿主意,年轻气盛的人就喜欢时不时用一些没谱的法子——孟基胜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不要反驳程景洵的意见了,这次姑且让他试试看,哼,到时候酿成祸端,可别怪我孟基胜没说话!
于是三人当即定下主意,万两的大银冬瓜放在银窖里不必动它,其余的活银子以及账簿一类都由京号诸位掌柜及帮手分批携带。京号暂停营业两日,当晚大奉道京号大门敞开,正院摆上宴席。所有男丁在后院、仓库、侧道分批把守,前院不必留人,“恭候”葛十八。
大奉道总掌柜廖昌浩与京号掌柜崔鹏接到东家的意思后,当即布置妥当。廖昌浩听了程景洵的计策,起初颇有些不赞同。他原本是孟基胜手下的学生,跟孟基胜的脾气颇有些相似之处,认为凡事当求一个稳字。而崔鹏是去年新到任的京号掌柜,有些胆识,认为此计甚好。又劝说了廖昌浩许久,廖昌浩暗想此事既然是孟大掌柜与东家一齐定下来的,那定然也是孟大掌柜的意思,便不再多想。
当晚,孟基胜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回了总柜。屁股刚挨着椅子,伙计便过来通报说姚大先生来了。孟基胜有些烦躁,但来人是姚兴茂便不好发作,只要命人快快请进来。姚兴茂看出孟基胜的脸色不好,询问两句便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姚兴茂好言相慰道:“孟大哥先别急,您跟东家置什么气啊,程家除了老太爷,上上下下谁不对您恭恭敬敬?大爷也怕是你为这事儿操心得过了,会伤了身子。大爷的脾气您该比我清楚,他素来温文尔雅、脾性宽厚,您又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呢?”
“老姚,不是我跟东家置气,”孟基胜气消了几分,“只是东家此次莽撞行事,只怕是拿京号的生意儿戏啊!虽说银子和账簿已经稳妥,可万一那葛十八几坛烈酒下肚,抄起家伙就把京号给砸个稀巴烂该怎么办?再说了,不请镖局,就那几个伙计能顶事儿吗?万一闹出人命来该怎么是好?”
孟基胜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当中利弊他可能权衡得不到位。姚兴茂心想孟大掌柜果然是老了,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也没有和他多做辩驳的必要了。姚兴茂便劝了几句,看孟基胜气消了,就提出了黄掌柜的事情。孟基胜果然如何筱川所料,大为不耐烦道:“罢了罢了,既然姚大先生已经做出了决定,这点儿小事儿又何必来告诉我呢?就按您说的办吧。”
于是黄掌柜此次算是在何筱川的帮忙下逃离了被逐出号的厄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