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佑礼一路往回走,好在过了一阵子便觉得肚子渐渐舒坦,不由放缓了步子。
刚入了角门,尚未穿过圆拱门,远远儿地就瞧见程景澜摇着一把描金扇晃晃悠悠地往外走,穗儿跟在身后说些什么,那程景澜笑得吊儿郎当。
程佑礼直直地迎了上去:“五叔这是要去哪儿呢?”
程景澜瞥眼一看,笑道:“出去下馆子啊。”说完要走。
程佑礼上前一步:“那敢情好,带我一个吧。”
“你也要去?”程景澜笑了,“屁股不疼了?”
程佑礼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道:“早好了,八珍斋的菜吃腻了,今儿跟五叔出去吃吃看。”
程景澜回头与穗儿对视一眼,继而吃吃地笑起来:“带你出去倒没什么,只怕被你爸爸知道了又得打你板子。”
程佑礼依旧不以为然:“跟五叔一道儿出去的总没事儿吧。”
“哟,你小子倒好,直接全推我身上了。得,今儿我心情好,就担着这黑锅,带你出去一回。”说着示意程佑礼跟上。程佑礼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整了整帽子便跟了上去。
原本程景澜是准备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们去八大胡同溜达溜达的,可碍于程佑礼跟着,也就找了间人声鼎沸的客栈进去坐了。这客栈口碑好、菜种齐全,素来生意极好,但对门儿就是赌局,也就人多口杂,不乏三教九流之人。
店小二上了菜,三人提了筷子开始吃饭,程景澜心思不在饭桌上,目光四处游走,经过对门儿的时候不由闪烁了一下。只见程景澜狭长的凤目那么一眯,啪的一声将筷子砸在桌儿上,忙有店小二殷勤地跑过来:“这位爷,出什么事儿了?”
“我有喊你过来了吗?去去去,这儿没你的事儿。”
“诶,您说的是,小的这就走。”店小二好脾气地又去忙了。
“穗儿,把银票带上,五爷我许久不曾摸骰子了,今儿对门儿热闹得紧,我就去碰碰手气。”对门儿的赌局不是程景澜常去的那家,没有熟人,但程景澜图着一时新鲜,便说着站起身就要出去。
穗儿随之起身,迟疑道:“爷,那礼少爷怎么办?”
程景澜倒是差点儿给忘了,低头一看程佑礼,正闷头在那儿认真地啃鸡腿儿呢,不由拿扇子在程佑礼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两下。
程佑礼停下动作,抬头有些不耐烦地望着程景澜,等待他的下文。
“臭小子,乖乖在这儿坐着吃饭,可别到处乱跑。你五叔我去对门儿划几回,一会儿就回来领你回去。可别乱跑啊,知道了么?”
程佑礼蹙眉点了点头,一脸不愿听他啰嗦的模样。程景澜不再多说,快步出门,撩起写有大大的“赌”字的蓝色帘子,弯腰钻了进去。
客栈里人来人往,程佑礼只一门心思吃东西,也不在意,却不知早有人盯上他一身绫罗绸缎了。见程景澜消失在对门儿,一个棕色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弓着腰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坐在了程佑礼那张桌儿旁,对程佑礼道:“小哥儿,吃好喝好?”
程佑礼抬眼,见这中年男人贼眉鼠目,满面油光,鼻子旁边还生了颗大痦子,不由心生厌恶,懒洋洋道:“是啊,你有啥事儿啊。”
“你家大人呢?”那人又问。
程佑礼不喜欢他这种口气,把鸡骨头往桌上一扔,道:“什么大人不大人,我就是大人!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那男人心下好笑,道小孩子究竟是小孩子,但面上依然点头哈腰道:“成成,您就是大人。”
“叫我程大爷!”
“好好好,程大爷您呐!”
“这就对,”程佑礼心下飘飘然,满足道,“那你有什么事儿啊,总能说了吧。”
那男人将手交放在袖子里,不慌不忙道:“哪有做爷的只在这儿闷头吃啊,出去玩玩才有意思。外头有**葫芦,您不想吃?”
程佑礼不为所动:“**葫芦我一吃一大把,又不稀罕!”
“那那边现糊糖人您也不去瞧瞧?带自个儿选的,有红脸的关二哥,喳喳的张飞,还有猴头猴脑儿的孙大圣,您不喜欢?”男人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着,眉飞色舞。
程佑礼究竟是年纪小,觉得有些意思,不由来了兴致:“那还有呢?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还有拉洋片儿的,各式的故事,包您喜欢!还有耍大刀的,顶坛子的,踩高跷的,那家伙,一身是劲儿……”男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程佑礼当即起身:“那还啰嗦个什么,快带你程大爷去啊!”
男人心下盘算着这小男孩儿算是到手了,便笑呵呵地领着程佑礼出了客栈。刚走几步,程佑礼不乐意了:“怎么还没到啊,你马车呢?”
男人随手一指:“马车停那头呢,走几步绕到胡同口就到了。”
“我不走了,你来背你程大爷!”程佑礼一拍大腿,真就当街坐在石砖上不走了。
男人心下道,嘿,这小孽障还真够折腾人的。但为了银子,他只好笑呵呵地蹲下,把程佑礼给背了起来,不由嘀咕道:“嗬,程大爷还真够重的!”
程佑礼悠悠道:“咱是大人!能不重么!”
“是是是……”男人背着程佑礼往前,程佑礼嚷嚷着要买糖人。男人挑了个孙悟空,不料程佑礼不喜欢,非要现糊一条龙,男人掏了铜板付了钱。刚走不过几步,又见了个斗鸡的,里里外外围了很多人,程佑礼很少见到这玩意儿,非要挤进去看。男人瞧时间来不及,得赶紧跟同伙儿会和,一时不答应。没想到这回程佑礼不干了,把手里吃了半拉的糖人一扔,吵吵嚷嚷非要看斗鸡,男人赶忙捂他的嘴,出于无奈,又陪他看了会儿斗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程景澜在赌局里头输得一文不剩,当即心下恼火,又找人借了些银子,发誓赌咒地要把银票给全数赢回来。穗儿赶紧制止:“算了吧爷,就当那银子丢水里去了,这里的人都是高利贷您又不是不知,万一再这么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哇!天已经不早了!”程景澜不乐意听了:“呸呸,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赢了就是个头儿!你瞧着,马上能给赢回来!”说着一把抓了银子,下注。
一轮结束,程景澜复又输得叮当响。他气得满面通红,不停地拍手背:“妈妈的,今儿这是犯了什么霉运了!怎么一输到底了!不成,”他转身对方才的债主道,“我程五爷的信誉在这儿,您再借我些银子来!”
那满脸赘肉的矮子冷着脸道:“爷还要多少?”
程景澜一咬牙,伸出一个巴掌来:“这个数!”
那矮子当即掏出五百两的银票拍上,程景澜扯过银票又给押了上去。
穗儿大惊:“这可不成!这一滚雪球可怎么是好!您快收手吧爷,礼少爷还在对门儿等着呢!”
程景澜烦躁不已,凤目圆瞪,对穗儿大叫道:“你丫怎么还不闭嘴!!走走走,你去驾车带着那破小子回去,别来烦我!”程景澜极少对穗儿如此发火,看来是当真动了怒。穗儿见状,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摇头叹气地甩了袖子,往对门儿的客栈走去。
程景澜输了极多,又想再借,可动了动手指粗略一算,怕又已沉了几千两之多,可不是小数目,便有些犹豫。赌桌上的其他人有叼着烟斗催他下注的,他心里一惊,忙道:“我不玩儿了!你们玩儿!”说了就要走。
“哎!怎么说走就走哇!”赌桌上的人凶神恶煞地拦住他,一时间乌烟瘴气。
“银子还上啊!”方才那借他银子的矮子道,“什么时候还给咱啊,我跟你上你家?”
“欠咱们的也得还呐,你小子输得银子还在那儿呢!”其他人纷纷道。
程景澜一愣,喝道:“没银子!”
“没银子还想走!呸!”几个人卷了袖子从桌上下来。其中一高个儿上前一步提起程景澜的衣领,恶狠狠道:“没银子?!也成!剁三根手指头下来也是一样的!”
“放你娘的屁!”程景澜啐道,“脏手拿开,别腌臜了咱的衣裳,这料子你赔得起么你!”
那高个儿哈哈大笑地送开手,扭头对众人道:“听见没,他这衣裳也是银子呀!”
众人一听,纷纷道:“那就脱了衣裳押在这儿啊!”
“脱就脱!”程景澜不知那些人是见他形容俊俏、拿他开涮,当即褪下褂子扔在赌桌上,露出白色的内单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