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只等清芜园的几个丫头吃完了饭,便见德顺那小子来了。
几个丫头忙招呼他坐,又给泡了茶。
德顺的脸上依旧是有些淤青,牙龈肿了,半边脸仔细看有些鼓,但精神气儿不错。
“夏爷打发我来要名册呢,就顺途来看看你们姐儿几个,瞧我这牙还疼着呢,说话有些不清朗,你们不会不欢迎我吧?”德顺笑着道。
“哪能呢,有人怕是巴不得你来呢。”冬素又开始玩笑,这时候见了碧儿从屋外进来,忙道,“哎,碧儿,顺道儿去隔壁把弘玉叫过来吧,就说德顺来了,叫她过来玩儿。”碧儿点了点头就出去了,不一会儿领着弘玉一道过来。
“唷,我当是谁呢。”弘玉笑呵呵地在桌旁坐下,“原是你来了。怎么一来就冲这屋来了?以前凤丫头、苏丫头没来府上的时候,你不是只去崔妈妈那儿的吗?”
“坏弘玉,又在瞎说了。”沉默半晌的凤喜终于开了口。
德顺与凤喜不小心视线相触,立马各自别过脸,心里各有盘算。
一屋人又聊了会儿,有说有笑,方又拿出瓜子来吃。德顺摆摆手:“我这牙还疼着呢。原本只是左边儿板牙疼,这会子疼得蔓延了一圈儿,都分不清是哪儿疼了,更吃不了瓜子,你们姐儿几个吃吧。”
苏禾只觉得德顺冤的可怜,道:“真是可怜的孩子,原本多漂亮的脸啊,就给弄成这样,太太实在是下手狠。”苏禾本是说的大实话,因为相对于她的心理年龄,在座的一圈儿都是“孩子”。可没想到这么一说,倒是惹笑了大伙儿。弘玉拍着桌子道:“好妹妹,你怕是咱们这屋里头最小的一个吧,怎生说出这番话来,敢情你见我们大家都觉得是孩子不成?”
苏禾这才反应过来,又看了一眼德顺,忽而觉得面上燥得慌,又强作镇定地点点头:“你们是孩子,我也是孩子,大伙儿扯平了。”
“成了成了,都快别瞎说了。”凤喜夺了话头,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纸包来,细细打开,又是一个纸包;复打开来一层,方瞧见一个叠得齐整的绣包,摊在桌儿上,往前推至德顺面前,有些忸怩却又故作大方道,“德顺,这药给你,兴许有用,我听先生说抹在脸上淤青不用三天就能消了去。”
“咦?”冬素故作惊讶,“凤丫头,这是什么玩意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自然是药呢。”凤喜道,“有次在园子里打理花草遇着了园艺先生,他,他给我的。说是用好几种花瓣细细磨的,好像是…好像是什么芍药来着,我也记不清了,再加了蜂蜜,还有东洋的清酒,什么什么的…也大概就是这么弄出来的膏药吧,总之效果很好,还能滋养润肤呢。德顺不是说上回那跌打损伤膏他那儿多得是嘛,这个总没了吧。”
“哦……”众丫头皆是恍然大悟状。
“那凤喜,”冬素继续追问,“园艺先生好好儿的,为什么要给你这玩意儿?”
“我……”一句话堵着了凤喜,憋得小脸儿通红,半晌才吱唔道,“噢,我那阵子脸上冒了包疹呢,也不严重啦…先生兴许是好心……也就给了我了……”凤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低至不见。
唯有德顺没有觉得好笑。他微笑着推辞道:“如此贵重的东西,给我又是糟蹋了。姑娘自己留着便是。”
凤喜听了,不再言语,只是咬了嘴唇。
苏禾忙用脚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德顺一下:“给你就拿着,怎么都叫咱们这个丫头那个丫头的,偏偏称凤喜‘姑娘’呢。你也真是这副德行,难不成害羞么。”
德顺立马会了意,却有些犹豫地收了凤喜的绣包,凤喜这才抬起头来,还是笑了。
“时候不早,你们吃着瓜子喝着茶,这药我也拿到了,算是没有白来。夏爷还要我早些回去呢,我倒是磨蹭到这会子。”德顺说着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下次定来看你们。”说着竟然似有所求地望了弘玉一眼,就要往外走。
弘玉见了,忙道:“苏丫头,你也不送送人家?”
苏禾晓得弘玉的意图,点头应了,随德顺一同起身。
凤喜见了,忙要一起。这时候弘玉“哎哟”一声,伸手就搭上凤喜的肩头,硬是把她又按了回去,只唉声叹气道:“坏了坏了,凤丫头快馋我一把,腿抽筋儿了,动不了。”
那头凤喜碍着要扶弘玉,没法儿出来,这头苏禾与德顺二人便已走至园子的拱门口。
苏禾知道德顺有话要说。德顺站定,笑道:“你也犯不着这么严肃的表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
苏禾笑了:“没事儿,说吧。”
“其实你们……你们还是不要再拿我跟凤喜开这玩笑了,开不得开不得。”德顺一本正经道。
“怎了?不过是寻常咱们说笑而已,何必当真呢。”苏禾笑道。
“你我自不会当真,弘玉姐、素丫头都不会当真,但凤喜不同,我算是看出来了,偏生就她当真了。”德顺把凤喜的绣包掏出来,“上回她给我的药,我不要,你冲我使眼色,我可就收了;这回又是好药,我实在收不得,可你又在桌下踢我,我又收了。可…这药不同,这里头的药便罢,可这绣包…你可看出来了,这一准儿是她自个儿绣的。”
苏禾只觉得有些诧异,便接过那绣包仔细看看,的确绣工也就是一般,走线有些不齐整:“你当真这是她自个儿绣的?”
“当真。”德顺有些担忧道,“这女孩子绣的东西,我又不是她的主子爷,有什么资格要呢。这会子收下了,下回子我又告她说这是玩笑话,她会怎么想,怕会骂我吧。换作是你,你岂不难过?”
苏禾不由暗自琢磨,这德顺平日里虽然嬉皮笑脸,可他却当真是心细,又当真是能忍——他比那夏冷玉还能忍呢。愣是被太太当做出气筒,吭都不吭一声的。可他今儿说的又颇在理,怕是不能这么闹下去了。再闹下去,德顺对凤喜又没有意思,只怕有朝一日凤喜会恨她们呢。
苏禾一想,忙道:“是这个理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绣包我会替你还给她,以后我跟冬素几个,也不当着你们在那儿瞎说了。”见德顺渐渐有了放松的笑意,瞧着他脸上的淤青,苏禾又伸手将绣包里头的药包掏出来,塞进德顺手里:“不过这药嘛,你还是拿着吧。凤喜说的没有假,园艺先生的花草药岂有不管用的道理?你还是抹抹,别真毁了一张脸。”
德顺一愣,继而点点头:“谢你了。”
“谢我做什么,谢凤丫头才是。她当真是个单纯的好女孩儿。你只等着以后后悔吧。”苏禾这么说着,德顺也只是笑,并未多说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