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馆此时已围了满满当当的人。程佑礼与程佑祺一并朝北跪着,二爷程景波来回踱步,程景洵面色难看地坐在正北,填满怒意的目光似是要喷出火来。厅堂里安静得吓人,似乎大家都有意将呼吸压低。就在这个时候,程景洵忽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陶瓷茶盏发出一声脆响也便罢了,倒是将在场所有的丫鬟小厮婆子吓了一跳。
“佑礼!你到底是将咱们程家的脸面给丢尽了!”程景洵垂目盯着跪在地上的佑礼,“前日气走了老太爷请来的常老先生我已数落过你,你却不识好歹,竟做出这得寸进尺的事儿来。今日居然将浆糊抹于先生的椅子上,又拿笔墨在方先生的脸上胡乱涂鸦,难怪方先生那般好脾气都容不下你。你心里到底可懂得尊师重道之理,这些年教你的礼仪道德都哪儿去了?!你可知道现在京城里怎么议论咱家的?说程家大院儿里头出了个小土匪,都叫你‘程十九’呐,都等着你接葛十八的班了!!”
程佑祺嘴角浮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他侧目瞥了程佑礼一眼,可程佑礼并没有看他,只是倔强地与他父亲对视。
“你那是什么眼神!”程景洵一怒之下站起身,“犯了错不知悔改竟敢这般无礼地看着我,怎么,你想反了不成?!”程景洵的声音回荡在分外寂静的空气中,仿佛带着令人窒息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我没错儿!”程佑礼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他睁大眼睛,就连那只熊猫眼都提起了精神。站在左侧阴影中的吕华一听,蓦地抬起头,满脸的错愕与惊惶,她小心翼翼地对着程佑礼连连摆手,示意他认个错儿,不要再顶嘴了。
“你!……孽障!不知悔改的东西!”程景洵当即高声道,“来人呐,端长凳子来,照着程佑礼给我打!用板子往死里打!”此语一出,厅堂里唏嘘一片。几个家丁听了,迟疑不已地缓缓上前,看了看程景洵,又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太太,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吕华紧张地攥紧了帕子,迟疑着要不要冲上去。这时候杨沁霜大步上前,轻声劝道:“大爷消消气儿,佑礼终是个孩子,小孩子哪里有不犯错儿的道理。犯了错儿可以改,可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若是打坏了身子,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您看他原本就有伤在身呢,哪里可下得了手?”见程景洵双眉紧锁不说话,杨沁霜转而对程佑礼道,“佑礼,还不快跟你爸爸认个错儿,这事儿可不就就结了?”杨沁霜一番话让在场的众人心里暗赞不已,都心下道太太果然是识大体,把大奶奶的孩子也当亲儿子似的疼。
程佑礼依旧面色倔强,他脸上没有畏惧之意,只是盯着程景洵,却是答了杨沁霜的话:“我没错儿,为啥要认错儿!”
“该打!”程景洵原本微微平息的怒意被再次点燃,他甩开杨沁霜的手,“你哥哥打你打得好,活该,我还嫌不够呢!佑祺,你起来,跟你爸爸回去,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维护先生的面子是对的,不过以后注意方式,下次佑礼再这么着,你就直接过来告诉大伯,大伯定会狠狠教训他。”程景洵瞪了程佑礼一眼,复瞥向那几个家丁,“怎么着,都不敢动还是?打呀!给我使劲儿打!”说着程佑祺连忙磕头,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二爷跟前儿,眼睛却是得意地看着程佑礼。程景波明白这事儿闹到现在已经没程佑祺什么事儿了,若是自己还插手那早晚还得殃及池鱼。这么想着,他便说了几句场面话,领着程佑祺离开了。
几个家丁将程佑礼抱到凳子上趴好,在他旁边为难道:“礼少爷,对不住,这也是大爷的意思,咱们也很为难。您就先忍忍,咱们下手轻些。”
“你敢轻些!重重地打!不然连你一块儿打!”不料家丁的话被程景洵听了去,他这回是真的发火儿了。
家丁面色惨白地点点头,两人拾起板子,陆续抬起。
“别!”吕华豁出去了,跑上去扑在程佑礼身上,大哭道,“大爷使不得啊!礼少爷身子弱,自幼有胃疾,这么打下去可是怎么个好歹!万万不可啊!”程佑礼扭头温声对吕华道:“奶妈别哭,我爸他就是想打我一顿出出气儿,打过了就好了。”吕华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啧啧啧……真要打呀。”一身月白色轻绸衫的程景澜一手摇着扇子,领着穗儿出现在门外,正要迈步,却被穗儿拦住了,“爷,咱们还是别往里去了。这……这可惨,怎么看呐。”
程景澜用扇子敲了一下穗儿的脑袋:“胆小鬼,怕什么,我以前挨打的时候你不也在旁边看着么。这回总算轮到小孽障了,我倒要看看,他肯定嚎得比我还厉害。”说着哗啦一声将扇子抖开,一面扇着一面笑容可掬地往里走,如沐春风。
大奶奶发髻高绾,金钗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耀眼;她衣着雍容,显得有些累赘,尽管如此,就连那双小脚都丝毫没有影响她匆忙的步伐。初音、初馨两个大丫头并几个丫鬟婆子紧跟在后头,夏冷玉带着苏禾就混进了人群,匆忙中有的丫鬟见了夏冷玉还不忘见礼,夏冷玉也只是漠然地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人们便来到了承德馆,只见那承德馆已被各房的小厮、婆子堵了个水泄不通,与此同时各房的主子也络绎不绝地赶来。
苏禾踮起脚,视线穿过人们之间的缝隙,只见程景洵面色严肃地坐在正北,不停地喝茶,一双眼里满是怒意。杨沁霜一手拿着帕子,站在程景洵身边不停地说着什么,好像在劝,那双拧起的柳叶眉却欲盖弥彰地透露出她心里的一丝笑意。苏禾的视线只能看到这些,再往南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毕竟身高实在是不可观。她唤了声个子还算不错的夏冷玉:“发生什么事儿了?你还看到什么?”
夏冷玉面色凝重地俯身对苏禾道:“是礼少爷。”
苏禾一愣,得,果然跟那个闯了祸的程佑礼脱不了干系。
夏冷玉面色疑惑,“奇了怪了,礼少爷为何衣着邋遢不已,又面带伤痕呢?莫不是斗了架?”
苏禾木然地摇摇头:“我可什么都看不着。”
夏冷玉莞尔一笑:“跟我走。”说着伸手轻轻拖拽了苏禾的袖子,从人群里头出来,绕到屋侧的绸帘后头往里走,走至侧前方,苏禾便看了个一清二楚,只见程佑礼趴在长凳子上,家丁手里的板子悬在半空中,吕华替程佑礼挡着,眼睛都哭红了。
程景洵将茶盏一放,冷声道:“来人,把奶妈带下去。”
说着几个家丁唉声叹气地把吕华从程佑礼身上“撕”了下来,不管她又哭又闹的,把她带了下去。
“大爷!”大奶奶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只见初音、初馨搀着大奶奶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苏禾小声对夏冷玉道,“瞧她,动作还不如咱们快呢。”夏冷玉勉强笑了笑,严肃地看向屋里。大奶奶将披风解下,递给初音,上前对程景洵道:“佑礼犯了错儿,该教训他,可是他是个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说,非得动板子么?”
此时站在门侧的程景澜见了,不由收了扇子:“哟,这回可好,连大嫂嫂都被惊动了,还是大嫂嫂心善呐。”
穗儿小声嘀咕道:“大奶奶对爷最好了,爷却要看她儿子的笑话。”
程景澜小声辩驳道:“那可不一样,我以前挨打的时候虽然也是大嫂嫂来求情,不过我是什么人呐,我多有自知之明啊,该认错儿的时候就认错儿。不就是低个头崩东崩东往地上撞两下么,又不会少块肉,我还是很给大哥面子的。大嫂嫂疼我我自是明白,不过谁让她生了这么个妖孽,不打他几板子以后怕是得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程景澜复又把扇子打开,“我嘛,这也是替大嫂嫂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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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中的历史细节问题,希望大大们不要用康乾时期或者满族的习俗等来衡量,在晚清,文化的交融与冲击是很显然的,再者本文写的大多是汉人,至少程家都是汉族。细节上柚子不会胡乱用,请大家放心,也欢迎大家捉虫~(*^__^*)~~(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