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胡斐诧异地盯着苏禾,又站起来围着她走了大半圈儿,“跟你认识这么久了,我竟不知你是出家人。可你既然是个道士,不在道观里待着,为何要去程家帮忙,又为何来柜上做学徒?”
胡斐的问题还真是多啊,说实话,“道士”一说不过是苏禾临时起意想出的借口,她本人对于道家的东西几乎一无所知,若是胡斐再这么问下去,苏禾恐怕就忽悠不过去了。念及此,苏禾笑着打哈哈道:“说是道士,不过我师父让我下山来,生活上就跟你们也差不多。不论怎么说,道士也是要生存的嘛,总得有点活计。我不过是选择了常人的活计罢了,你在乎那么多做什么……”说到最后,苏禾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了,好在胡斐只是看了她两眼,并未表示出过多的怀疑情绪。
虽然胡斐向其他学徒们解释了一番,然而他们都知道胡斐与苏禾交情不错,于是胡斐那急匆匆的解释就变得更像是一种替代性的辩解,学徒们虽嘴上应和着,可心里对胡斐所言的可信程度还是大打折扣的。
苏禾并未因此与何筱川刻意保持距离,相反,因为临近前往外地的日子,二人在一起的机会反倒是多了起来,很多事情上何筱川都愿意听听苏禾的见解。可别人看他们的眼神免不了一些暧昧不清的意味,一次吃饭的时候,素来对此不闻不问的何筱川发觉了异常,漫不经心地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随口问道:“他们看着咱们做什么。”苏禾微微一愣,笑道:“你没听他们瞎传的咱俩的事儿?”
何筱川意外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苏禾:“咱俩什么事儿?上回跟日本人那事儿么?”
苏禾干笑着点点头:“呵呵算是吧,因为我常承蒙您关照着些,所以难免落人口实,这回又要去口外了,有些流言什么的你都不用在意的。”
“噢,你说的是这个啊,”何筱川面无异色,依旧吃着馄饨,“我早几天便听说了,当时还觉得好笑来着。”
“呃……你知道?”苏禾的筷子卷着面条悬在半空中,不确定何筱川所指与自己所想是否相同,“那……那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无稽之谈而已。”何筱川抬眼看向苏禾,“瞧你那一脸苦大仇深,理他们呢,咱俩心里明白不就成,更何况你还是…是吧,身正不怕影子歪。赶紧吃面吧你。”
听何筱川这么一说,本来应该感到轻松的苏禾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感觉,反而在心里有种被人抽走一丝什么东西似的,颇有些不舒坦。苏禾一面在心里慨叹自己是不是和这些小学徒在一起的日子久了逆生长了,整日介儿地想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面低头继续吃面。
“嗯,对了,”何筱川放下勺子,“我正要问你呢,你跟大先生说你要去哪儿了么?我没听他提起过,也不好问,只能直接问你了。”
“这么关注我的去向……?”苏禾斜眼笑着睨了何筱川一眼,“你有何企图?”
何筱川没料到苏禾会如此问,忍不住笑了:“瞧你说的,你可是个人才,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哪位掌柜有幸能多了你这么一个好帮手。……要不,你干脆就留在总柜吧,先让大先生给你点事儿做,等我这期限满了受提拔,你再做我的副掌柜,如何?”
“副掌柜?”苏禾冷笑道,“您可别抬举我了,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想一步登天地从一个小学徒蹦跶到副掌柜?到时候可别被唾沫星子给淹死,流言还不够呢还。”语气中似有似乎地带着点儿嫉恨的味道,何筱川仿佛听出了几分,赶紧道:“好好,是我瞎说了成不?你倒是说说你要去哪儿?”
“嗯……”苏禾放下筷子,缓缓吐出三个字儿,“元,晟,堂。”
答案似乎出乎了何筱川的意料,他干脆不再吃馄饨,而是用帕子擦了嘴,靠着椅子道:“你难道不知道进元晟堂当学徒是要会医术的么?还是说…你深藏不露竟然连医术都学过?”
“哪里哪里,”苏禾摆手,“医术我不懂,养颜之术我还是略知一二的。这次选择元晟堂,一来是上次元晟堂收购了玉颜堂京号让我觉得是个机会,我记得我跟你提过,元晟堂在做药材一行还可以拓宽,打造药妆,借助元晟堂原本的信誉与名号,继续扩展顾客群,让那些没有生病的小姐太太们也能成为元晟堂的常客;二来嘛,我不会医术不假,不过我不怕老,还可以学,多学一两年也无妨。”苏禾之所以说的如此有底气,是因为化妆品是她的老本行,若是能去元晟堂做清朝的化妆品,对苏禾而言无疑是一条捷径。
“好想法,出乎了我的意料。”何筱川上下打量了苏禾一番,“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去大奉道的分号,太原或者…杭州。说到杭州,我与那儿的掌柜有几分交情,你若真去,我倒是能提前跟他打个招呼。”
苏禾拱手道:“那我先谢过何掌柜您的好意了。山西票号鼎鼎有名,我若去太原,只怕顶不住那么大的压力,迟早卷铺盖回来,为了不给咱们奉德晟丢脸,我还是不去了;至于杭州,西子湖畔,人杰地灵,却未必轮得到我去。”嘴上这么说着,苏禾心里的真实想法却是,西式银行已经入驻中国,先进的银行取代旧式的钱庄已成定局,纵然现在的山西票号做得再好,不过是过眼云烟,若是目光长远些,苏禾势必不会去自讨苦吃。再说茶叶,过不了多少年,时局动荡,茶路岂能一如既往的畅通?
何筱川笑着摇摇头:“既然是人杰地灵,你为何又去不得?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早有打算去元晟堂,亦非不是一条好去处。只是不知你是要去哪儿的分号?”
“这……”苏禾略加停顿,“不想跑远,也不想北上,去不了京号,只想离北京近一点儿,不知石家庄分号如何?”
“我对元晟堂不够了解,石家庄分号嘛,据说年前刚换的掌柜,三十多岁很年轻。你若去了,那掌柜少不了比老迈的掌柜开明些,你也能多受提拔。”何筱川认真地点点头,“我还是赞成你去元晟堂石家庄分号的。”
“那我可就这么定了,”苏禾笑道,“明儿就告诉姚大先生去。”
……
苏禾离开总柜的日子,秋意正浓。昨儿刚吃干净了过节余下的月饼,今儿就要踏上前往石家庄的路途了。由于准备的周期长,各项周全,苏禾一大早就把行李拖上了早已备好的大马车。由于来总柜时间不久,算不上出徒,苏禾依旧是学徒的身份,不过去了石家庄分号就直接在那位掌柜的手下做大弟子了,做得好的话过不了多久便能成助手一类,所以苏禾从身份上算是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那日清晨,素来有些嗜睡的胡斐特意起了个大早,还热心地帮苏禾一起搬行李,关照有加,还给她塞了些做工精巧的点心。
“想不到三水走了没几个月,乐哥你也要走了。咱们仨现在就剩我一个人猫这儿,唉……”胡斐看着苏禾,想要表示些什么,却与她保持着大约一两尺的距离。苏禾双手一摊:“我就要走了,说不定两三年都见不得一面,你就不表示一下同舍好友之间的情深意重什么的?”
“乐哥!!”胡斐一把抱住她,“乐哥你一定要回来看碳胡啊!等碳胡混出头了,也去石家庄找你去!到时候你做掌柜了可要提拔我啊!”
“话说得太早了也!”苏禾笑着拍拍他的背,收回双臂,“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嗯……!”胡斐搓着手,渐渐地站回学徒当中去,“乐哥保重!”
苏禾一手扶上马车的前栏,正要上车,眼神却忍不住扫向送她的人群中,恰好对上了何筱川的视线。何筱川笑着道:“苏乐,先等等。”
苏禾闻声松了手,转过身子,作势拱了拱手:“何掌柜有何吩咐?”
何筱川缓缓地走了过来,站在苏禾的面前,很近,高挑的身材恰好遮住了身后学徒们的视线。苏禾抬头看着他,等着他说话,此刻才感觉到他的个子真的很高。
何筱川忽然伸手整了整苏禾的衣领,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去了那边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伸手按了按苏禾黑漆漆的瓜壳儿帽,“要时刻记得自个儿的身份,事事小心为上。”语气轻柔得仿佛一个大哥哥。可是,苏禾忍不住在心底不服,小屁孩,不过比我大一岁而已,论心理年龄,咱还不知比你大多少呢。
“喂,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何筱川放轻了声音,似笑非笑道,“那种眼神……别人一看就会知道你是女孩子……”
“你!……”苏禾抬头盯着他,“你放心,我不会露出任何破绽的。”
何筱川的视线微微向下扫过苏禾的前胸,继而忍俊不禁道:“是是是,你想被人识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注意到何筱川眼神方位的变化,即便是在有风的秋日清晨,苏禾还是感到自己的脸颊有那么片刻的暖意:“我!……&^$*(!@”
“好了好了,”何筱川拍了拍她的肩膀,“瞧你除了‘你’就是‘我’的,都不会说别的话了,看来我给你压力太大了。安心上路吧,我是个闲不住的人,作为我手下带出来的学徒,你可别丢脸丢到石家庄去了,我会不定期亲自前去抽查的,你可得好好表现。”说完突然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苏乐,听到了没?!”
“是是是……”苏禾弯腰拱手,却白眼连连,“学生知道了知道了!”说完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端坐着对车夫道:“师傅,劳烦您可以上路了。”
手中的马鞭一甩,随着一声嘶鸣,车轮辘辘滚动,踏上了苏禾前往元晟堂那充满未知的路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