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禾从程和铭的房间里出来,虽无烈日,苏禾却觉得燥热无比。
方才与程和铭商量了一些对策,却并没有什么头绪,关键问题是时间不够。现在,就连老谋深算的程和铭也没有把握能救出邱若柯了,倘若邱若柯出了什么事情,只怕连苏禾都脱不了干系——况且好不容易她的“老夫人”的身份算是一个支撑,这回却付诸东流了。
苏禾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觉得自己难免有些“恶毒”,好歹是朝夕相处的朋友,更何况邱若柯为人单纯,没有坏心,自己此刻担心的竟然还会是自身的处境……人的本能果然是自私的。可她也是束手无策了,毕竟她一直在想办法要救邱若柯出来不是么。
望着自己脚下的青砖,苏禾低头往前走,刚出了老屋西,一双洁净的黑色白底布靴便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苏禾抬起头来,迎上夏冷玉有些忧心的目光。
“你怎么也过来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看你今儿太急,担心你冲撞了老太爷。”夏冷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见到老太爷了?”
笑意未达眼底。苏禾点点头:“见是见到了,老太爷虽然冷言冷语,但待我算不错,至少没把我轰出去,还听我说了几句废话。”苏禾与夏冷玉并肩往回走去。
“怎么是废话了?你不是从早晨开始就在想着要来把话说给老太爷听的么?”夏冷玉的声音很轻,却带出了苏禾心底的不耐烦。可夏冷玉并没有错,苏禾自然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笑道:“迟了不就成废话了?”她盯着夏冷玉错愕的眸子,少顷,继续往前走去。渐渐地,那双清亮的眸子逐渐明朗开来,夏冷玉追上苏禾:“难道说小老夫人凶多吉少??那咱们该怎么办?你现在是要去哪儿?要不我陪你一起?借辆马车?”
夏冷玉,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苏禾吁了口气:“我、不、知、道。”
“……”苏禾的回答让夏冷玉顿了一下,他试探性地看着苏禾,良久,俯身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轻柔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紧张与懊悔,“如果我烦到你了,那…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苏禾感到背后一个冷颤。她不喜欢别人向自己道歉,这样自己会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苏禾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张开眼,她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应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是我自己没能想出好的办法,却把自己心里的焦躁发泄在你的身上,是我的错儿。我知道你也是担心若柯,放心吧,有德顺在她身边,不会有事儿的……唔……”
话还没说完,苏禾的嘴又被捂住了。夏冷玉右手捂着她的嘴巴,一面四下张望,面色惊惶地在苏禾耳边低声道:“苏丫头,你不想活了,怎么在老屋直呼小老夫人的名讳,可别被别人听去了!”
苏禾翻了个白眼,真郁闷,今儿一天已是第二次被人捂着嘴巴了。
清朝人的等级制度真是明晰。将夏冷玉的手掰开,苏禾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我只是口误。”
夏冷玉温和地笑笑,心里似乎对苏禾方才的脾气没有丝毫芥蒂,二人朝老屋东的方向过去。
……
谢管家领着的队伍中夹杂着数辆装银子的撬车,不长也不短的队伍停在深深的芦苇丛前方,几只受了惊的白鹭扑腾着翅膀呼啦啦地飞走。
一个中年掌事伸手示意众人在此停留,拉车的家丁们纷纷坐下歇息,有的拿出水壶,有的则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中年掌事快速行至谢管家身边,凑近低声道:“谢管家,信上说的地方就是这儿了,官府的人已事先在此埋伏,咱们留下撬车先走人,只要绑匪一现身取银子,就定然能被逮个正着。”
计划似乎听起来不错,事情似乎进展得很顺利。谢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面部表情却并没有舒展开来。然而他无话可说,年纪大了,他懒得去操那么多的心,只能在原地坐下,对掌事儿道:“就按你说的做。咱们先在这儿观察一会儿再走。”掌事儿点点头,回头对众人道:“大伙儿先歇歇脚,咱们过会儿就回去——”他拉出了声音,似乎同时是在对那些不曾露面的绑匪说话。
众人小声议论起来。谢管家接过掌事儿递过来的水壶,喝了几口。他的目光不时地在四周游走,深深的芦苇丛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似乎没有半点儿生气。只是,他知道官府的人埋伏在里面,可是已经快到约定的时辰了,为什么依旧没有人来取银子呢。——面色平静的谢管家心里沉甸甸,就如同撬车里那铺了一层银子的石头一般。
到了时辰,谢管家领着众人开始撤离,他们往前走了很久,在提前预定好的一家客栈歇下了脚。掌事儿在谢管家对面坐下:“咱们就在这儿等着他们的消息。”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小路的尽头依旧没有动静。谢管家感到里衣已经被汗浸湿,假若一切顺利,此时的绑匪应该已经被捉住了,可为什么没有官府的人过来送信儿呢?一切不都是老太爷提前预定好的计划么?老太爷这么多年,哪里犯过糊涂呢?
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就在这个时候,远远地一个身穿蓝色布衣的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谢管家起身一看,竟是官府的人。那官吏有些胖,跑至谢管家面前,双手撑着桌子喘气了许久,方才急匆匆道:“谢管家,咱们埋伏了三四个小时了,兄弟们又渴又饿,还得忍着不能上茅厕,那那…那个什么要来领银子的人……他,他他……根本没出现呐!!”
在座的众人大惊,谢管家忙扶那官吏坐下:“你说什么?!没人来领银子?!”
那官吏苦着脸连连点头。
“那银子呢?撬车还在不?”
“你说呐?根本没人来动啊!还搁那儿呢!”
“毁了毁了……”谢管家呐呐着,绑匪放着银子不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知道此事惊动了官府,他们不指望银子了,他们撕票了!!可现在明白这一点已经太迟了!老太爷怎么会跟自己一样犯糊涂呢?!听上去缜密的计划,竟然要了小老夫人的命!
“这样,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他们不来,那咱们就四处找找看。”谢管家说着就往外走,众人忙跟上。
大家分头打探,掌事儿领着一帮年轻力壮的人往芦苇深处寻找。
没过了多少时间,掌事儿便在一片泥洼旁发现了一卷大竹席,棕灰的颜色在碧油油的芦苇丛中那般突兀。众人走近几步,定眼一瞧,不禁骇然,那卷竹席的末端露出了一双脚,深绿的绣花鞋,浅赭色的裙摆是上好的绸缎——席子里裹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几个年轻人要上前,却被掌事儿拦住了。不祥的预感让他对众人道:“此事蹊跷,咱们让谢管家亲自看看。”不一会儿,谢管家被请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席子里的人是邱若柯,因为那衣裳就是小老夫人的衣裳,那布料还是韦记巧丝的布料呢!
众人开始呜呜地哭起来——或许有些人是真的恸哭,但是这种情况,主家有人被害,哭便成了一种礼节。谢管家命人将席子抬上车,他也没有去将席子掀开来确认身份,只是默默地赶着车往回走。
一路上谢管家都沉默着。他内心很凄凉,认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他这把老骨头对不起老太爷,他该告老还乡了。可是……他现在连去面对老太爷的脸都没有了。掌事儿几次欲挑起话题都没有成功。良久,马车快到程家了,他忽而灵光一闪,疑惑地对谢管家道:“嘶……不对啊……”
谢管家这回总算有了点儿反应:“哪儿不对了?!”
掌事儿道:“……不是说……小老夫人她……是天足么……可后车的那个女人……是小脚啊……”
谢管家只感到头上轰的一声炸了开来,他抚掌惊呼道:“对呀!!……可是,绑匪把这个穿得跟小老夫人一样的女人的尸体放在那儿,不是摆明了让咱们误会么?你说……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掌事儿一摊手:“我哪知道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