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心下一动,不是全然不怕的。可家中,苏曼如何了还不得而知,就算眼下无事,那这女鬼尚在,以后又如何是好?从小在家中能够同她苏烟说上两句话的,除了灵儿,也就是苏曼了,她与苏曼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在心中却仍将她当作亲生妹妹,这般想来,此时,她又怎么能够不管?
“灵儿,扶着我过去。”苏烟咬了咬嘴唇,道。
灵儿又是缩了一缩,才道:“小姐,您疯了罢?那可是鬼物……”
苏烟心中急切,她本就不是不怕,若是再被灵儿这么说上几句,怕是腿都要软了去,如此便一喝为自己壮胆:“我平时当真太过宠你了,你如何与我讲话?!”
灵儿闻言一愣,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可却又没有办法,只得颤抖着身子,搀扶着苏烟向那女鬼身旁走去。几步之遥,苏烟便坐在那女鬼的对面,灵儿还抓着她的手,却又是身子慌忙向后一挪,很显然不愿面对着那女鬼。
是时那鬼已然看见了眼前的苏烟与灵儿,她扬唇笑了笑,可是却笑掉了眼眸中的泪珠,开口道:“我们,见过的。”
她说这话,对象乃是苏烟。灵儿害怕的缩在地上捂着耳朵,苏烟也是一愣,而后想到的,是那一日苏曼着了火的厢房之中,原来这女鬼也还记得。
心中这般想着,映入脑中的,是一个身着一袭素白烟裙,中规中矩的坐在石凳上,手执团扇,轻掩在脸侧,梨花带雨簌簌而落。这女鬼因着身死,脸上全然是僵白之色,双唇亦是毫无血色的白,可就算是如此,她依旧好似出水芙蓉,仪态万方,若是生前,定然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
苏烟的敛了敛颌,这一动那女鬼下半身的模样也映在脑中,眼下所见,竟是与那一日大火之中不同,那女鬼似是双腿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纤细的双腿紧合着向一侧歪倒。苏烟蹙了蹙眉,不知为何,这一小小的动作被那女鬼看了去,她道:“你能看见我?”
苏烟知晓她是在问她为何盲眼却能瞧见,这一点之上,她自己也解释不出来,便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应道:“恩,我看得见。”
那女鬼笑了笑,凄惨之意又是加了几分。
“起初那场大火,是我的错,实在抱歉。”女鬼说的话让苏烟一愣,可她还来不及说甚,就又听女鬼道:“我无意害人的。”
其实这女鬼看似确不像是害人性命的恶鬼,可是若是借尸还魂,那又与害人性命有何两样?苏烟又是想了想那一日苏曼房中的大火,如若涟止那时不曾出现,那后果无非是她苏烟死于火中,而苏曼被这女鬼占了身子,那又与死了有甚两样?
苏烟想了半晌,才道:“那日的大火,难道不就是你想要借尸还魂的仪式吗?”
那女鬼一愣,手中握着的团扇都下移了几分,半晌才道:“那大火,不是我之意。”
“怎么可能?”苏烟道,她分明记得那一日苏曼忽而癫狂的模样来,又道:“难道不是你指引着曼儿点的火?怎的又说不是你之意?”
“我……指引?”那女鬼的双眸都睁大了几分,其中却满是不解之意,又道:“我身死与火中,想要占用生人的身子,便只有通过火来融合。你们所居住之处阳气甚薄,更是有一股极为强大的阴气团聚,我是被吸引过去的……而碰巧,就瞧见了起火的房子,可这并不是我之意。”
苏烟一怔,明显不解。若说这女鬼说的属实,她不曾控制着苏曼去点火,而是碰巧遇上了那场火,那么届时让苏曼失了本性只想要躲着的,是谁?那一股极为强大的阴气团聚,又是何物?
本是想要解决了此事才壮着胆子贸然来了,却不料想当真见到了这女鬼,可谜团却是更多了,且各个都是不敢让人再去深思的谜团。
“那你日后能够放过曼儿吗?”苏烟心中数个来回左右思索,还是问上了这么一句,就算有其他谜团眼下想不通,就算那拂晓院之中还有其他的阴鬼之物,眼下得要先解决的,也是这白衣女鬼。
这白衣女鬼轻轻摇摇头,道:“我从未想过要害人性命,即使是那场大火之中你所见,我也不过是想要借用她的身子一用,我就是想要回这里看看,不然我突然撒手而去,我放不下我夫君。”
她一说,又是几行清泪连连。话说到此,已然很显然了,那女鬼死于火事,却又放不下自己的夫君,想要回来看上一看,又碰巧就遇上了苏曼房中大火,也就有了那时苏烟所见的女鬼的身子与苏曼一寸寸贴合。
“我无意伤生人性命,当时大火,我且还让大火并不贴你与她的身子,难道你已忘记了……”
那女鬼愈发的说下去,苏烟的心便是愈发的沉了下去,她又怎可能不记得了,当时那绕身而烧的火苗,她还只当那是这女鬼想要附身的仪式!怪不得,当时见火焰随女鬼双手游走……原本是以为这是那女鬼为了不伤要附身的肉体,却不料是为了保护她们?!本以为总算是面对了真相,却不料想,每听得一句,便愈发知晓从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猜测罢了,那到底真相是甚?
苏烟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心中的恶寒一圈圈的向四肢扩散开去,身上并不甚厚的衣裙,很快便被冷汗湿透了,就连牙齿都开始上下轻微的打着颤。
那女鬼见此竟是道:“你别怕,这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日了,我就是回来瞧瞧我的夫君,之后便可了无牵挂了。只是今日寻了好几圈,都不见夫君人在何处……”她似是又落了几行清泪,随之又叹道:“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我看家中店铺还在开着,夫君恐怕也并未因为我的离世而多么的难受,只要他能过得好,那我……也可安心了。”
不知那女鬼到底是放下了没有,可只见她满脸是类,却还是站起身来,向外走着。不知何故,苏烟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重重的牵引了一下,她竟是开口问了一句:“江夫人……竟然你对尘世有这般强的挂牵,你当初为何要点燃那些蜡烛将自己硬生生烧死在房中?”
那女鬼在听到“江夫人”三字之时,回过头来,浅浅笑了笑,似乎是很喜欢却又很意外到此时还能听到有人如此称呼她,但很快那唇边的笑便化为了无可奈何,只听她叹道:“若是能够跑的出,谁愿意死在那房中?”
此言一出,又是叫苏烟猛然一惊,心中模模糊糊的隐约觉知恐怕这诡异之事早在江夫人身死之时便悄无声息的开始了,可她还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问上一句,便只听一道急匆匆的脚步,还一道喘气声:“哎呀,可算是赶出来了,师父这么多日不见人,却是给我留下了这任务,要我在师娘七日之前把这一大盒的蜡油都融成白蜡,再摆在院落的厢房之中……可算是赶出来了呦。”
苏烟的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那女鬼的身影已然消散了去,重陷一片黑暗之中,甚也瞧不见了。
“……灵儿!”苏烟急急的唤了一句。
灵儿这会子才从地上起身,放开了捂住双耳的双手,呆愣了几息,才跑了过来,扶住了苏烟。
“小姐,小姐,我……我们是不是该走了?”灵儿还有些害怕,说话仍是哆哆嗦嗦的。
“灵儿,我且问你,那江夫人的鬼魂可还在?”
灵儿连忙摇了摇头,道:“不在了……就只有方才江家店铺之中的那个小生怀抱了一大筐的白烛,正往厢房之中走去。小姐……我们……走罢?”
苏烟知晓灵儿还在害怕,这眼睁睁的瞧着鬼物,应当是真叫她吓怕了,可下一息,却只觉面前一阵阴风刮过,苏烟打了个颤,向着风向之地指着问道:“灵儿,那个小生抱着蜡烛去的方向,是不是这里?”
灵儿望着苏烟指向的方向,点了点头,也没多问苏烟如何知晓,就只是道:“是,厢房就在那处。”
“带我过去。”苏烟道。
灵儿心中虽是害怕,却还是壮着胆子搀扶着苏烟过去了。当二人到了厢房之中,那小生已然在地上摆着白烛了。
厢房之中甚的物件都无有,早已被大火烧的一干二净了,就连同房中空气都仍不是太好,苏烟咳了几声,灵儿亦是伸手慌乱的挥了挥。
那小生摆白烛摆的很是认真,是绕着一个圈摆着,很快圈便摆好了。那一筐的白烛放在一起显得多,分开来摆,也只有十五根罢了。那小生摆完后,不多留,而是和苏烟知会了一声,也并未赶她走,而是提着空筐走了。
那小生方才走远,这房中便传来了一句轻微的叹息声,其中带着哭腔,正是那女鬼江夫人无疑:“夫君,你好傻。”
随着这声音传来,苏烟便又能看得见那抹白影了,她此时已然成了半透明之态,可就算是如此她却是轻轻蹲下了身子来,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其中之一的白烛,又开口道:“夫君你瘦了,只够做十五根。”
苏烟脚踝一软,灵儿眼疾手快的抽起了她,口中只道:“小姐,您怎么了?不若我们快些离去罢!”
听灵儿此言,想必她眼下是既看不见那女鬼也听不见其之言,不过如此也好,若是这让灵儿看见听见,估计会将她吓的昏厥。
就在方才那女鬼江夫人开口之时,苏烟已然全部想明白了。其实那江郎,根本就哪都没去,他是在江夫人被大火烧死之后对这尘世再无所眷恋,只想要跟随,却又因着江夫人生前最喜烛火,便要徒弟将自己的身子融成白蜡,待江夫人死后七日放在二人生前的厢房之中。
江郎在做了这个决定后,便走出房门,告诉了自己的徒弟,要他第二日晨起去炼蜡房中,取出一盒蜡油。而那蜡油,就是江郎在做好一切安排之后,在炼蜡熔炉之下放上一个容量颇大的木盒接在炼蜡熔炉出口之处,便躺进了炼蜡熔炉之中后所成。
……
“……小姐?小姐?”灵儿见苏烟不语,便又唤了两声。
苏烟这才回神,苍白着面色点了点头,道:“……我们走。”
灵儿应了,接着搀扶着苏烟就往外走,可方才一动,就有听蜡烛被点燃的破风声。苏烟猛然回头,脑中画面之中,是十五根围成圈的白烛一次燃起,待十五根全部燃起,江夫人笑着置身烛火中央,衣袖一甩,随火光翩翩起舞。
一生一世一双人,生死皆相随,就算是鬼物,爱仍犹在。苏烟不再看了,回过了头去,由苏曼搀扶着,向外走去。
二人只想着离开此地,脚步匆匆,任谁都未曾听到“咚”的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