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中有人不知画骨楼,但却无人不知画骨楼中盲女画师。
盲女画师一笔千金也难求,从无人在得盲女画师之画后有过不满的传言。
只因那盲女画师,虽是双眼盲,却是能够画的出明眼画师画不出的神韵来,就好似她画的是魄,描的是魂。
可今日,那排队排了一月有余的城北王毅昀老爷,竟然是怒甩衣袖而离。此间之人皆是不解,画骨楼的老板自然更是不解。
顾寻远山眉一蹙,双眸闪过担忧之色,随之甩袖,步伐很快的上了二楼,进了苏烟的画房。
房中此刻,只见苏烟雪白色的帽子已然去下,她的神色是少许的慌乱。
“发生了何事?”顾寻问道。
苏烟不曾回答,反倒是蹙了眉沉了嗓音,开口却是向灵儿道:“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我画的到底是什么?!”
苏烟的话叫顾寻一愣,她自己画的画怎会不知所画何物?而灵儿为何一味的摇着头身子轻微的战栗却是什么话都不肯说出口?
顾寻朝前走去,向面上望去,不由的心中一惊。
只见那画面之上是一团黑影,形状不明,似圆又方,说方又无甚棱角,可就算是此,也叫人能够看的出,那其中有一张脸。上方两个圆形空洞之中是血红双目,而口中,是三尺血红长舌!
“烟儿……你……”顾寻话语一顿。
苏烟几息后才开口道:“顾老板,我画了什么?”
顾寻叹了口气,轻道:“黑色影团,血红双目,口中三尺红舌。”
顾寻每说上一句,苏烟的心便沉上一分,到了他最后一字落下,她只觉她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画上所画,是她方才眼前所见,就是那一味靠近怎也甩不掉的那黑色影团!
“烟儿,你怎么了?”顾寻按在苏烟的肩上。
就是这在肩膀上的一按,叫苏烟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些许,她仰头,寻着顾寻的说话声空茫着双眼望去,开口道:“顾老板,此月为鬼月,这几日我经历了些许怪事。”
“……什么怪事?”顾寻眼眸一闪。
在这画骨楼中,顾寻对她苏烟颇为关照,这一点她是知晓的,若非起初是他将她带进画骨楼,她亦不相信自己能够画出比明目人还要好的画来。在这姑苏城中,她苏烟能够依傍的,便就只有这能够为让人作画的本事了。换言之,她能依傍的,是这画骨楼,还有这画骨楼中的老板,顾寻。
苏烟想到此,才开口道:“方才作画,我看到黑色影团,在我眼前愈发近……”她的声音低了去,“没想到最后我所画,竟就是我所见那黑色影团。”
想必那口中红舌,就是她当时尖叫一声毛笔脱手,在宣纸上滑过又滚落在她斗篷之上的那一笔留下的。当时只当是惊吓脱手,却不料想,依旧是在纸上留下她当时所见的三尺长舌。
“……啊!”灵儿被吓到了,忽而就尖叫了一声,使这画房中的诡异气氛更甚。“小姐……小姐,您……您说的都是真的?这……这定然是鬼,是鬼啊!”
顾寻没说话,反而是转身而出。
苏烟不知何故,总之她是什么都看不到的,顾寻又什么都没说,她又怎知眼下境况?心下总是走怕了几分,手指微颤着抬手,这是她习惯性的动作,只要她一抬手,灵儿定然会上前握住她的手。
而眼下灵儿已然亦是握住了苏烟的手,可是,她的手,却抖的比苏烟还要更厉害。
一直到……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捂住了苏烟的双眼。
苏烟虽是看不见,却还是眼睑一跳。
灵儿颤声道:“小姐,是顾老板。”
苏烟不语。
顾寻道:“烟儿,你闭好眼睛。”
苏烟依旧不语,却只觉得顾寻的手离开了她的双眼,随之从身后转到她的身前。
“顾老板,你……”灵儿的话还未说完,苏烟便听到灵儿的衣摆带过的风声,就好似是被顾寻一把推了出去。
下一息,苏烟便感到,一把带着些许热气的粉状物件撒上了她的脸。
那其中……带着些许的香火的味道。
是香灰。
苏烟心中想着,随之便感到顾寻的双指并紧重重点在她的面上,先是印堂,之后是阳白,承气,迎香,地仓;他随之又反手,双指几经翻转,在另外的脸侧另一边点去,听会,听宫,耳门。
之后随顾寻手指抬起,苏烟只觉得身上猛然一轻,她看不见,可顾寻与灵儿都真真的瞧着,有一股黑烟从她的天灵盖而出,从中不住地传出“嗷呜……”的哀嚎,伴随着阴冷之气。
灵儿吓坏了,缩了缩,与苏烟靠在一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
顾寻就在此时袖袍一扬,无人看见他做了何事,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之后了无痕迹。
“小鬼罢了,桃木剑都不曾用便受不住了。”顾寻冷笑一声,随即转身蹲下身子来,轻轻的拍了拍苏烟的手,轻声道:“莫怕,已然无事了。”
灵儿这才敢抬头望去,只见画房之中,果真已然空荡明了,一切都一如往常,就好似是并未出现过方才那鬼物一般。
“小姐,小姐,真的没有了!顾老板好生厉害!”
苏烟心中自是也落定几分,却只觉方才顾寻说的话,依旧在耳畔。
“小鬼罢了,桃木剑都不曾用便受不住了。”
……
小鬼,桃木剑,还有方才那香灰,那无比娴熟有力的指法……苏烟在心中觉得,这些是只有茅山道士才会的东西。
于是开口道:“顾老板好生厉害,竟是还会道士的手段,烟儿多谢相救之恩。”
苏烟的话叫顾寻脸色一窒,之后几息静默才又道:“我不过是一介商人,做些这画骨楼的营生。至于这手段,不过是我有个友人是道士,平日里跟他学上丝毫罢了,日子久了他见我感兴趣,便送了我一把桃木剑。”
苏烟闻言便点了点头,其实她并无意出言冒犯顾寻与他所言的道士友人,遂也就起了身,轻声道:“顾老板不必与我解释良多,不管如何,此次都是我盛了顾老板的情。”
随之苏烟便抬手,侧目道:“灵儿,我们走罢。”
“是。”灵儿搀扶上苏烟的手,路过顾寻身侧之时微微停步,身子低了低,似是一福后,离去。
顾寻的手似是抬了抬,却又在苏烟出了房门之后,收了手。
之后他又摊开了另一只手,有丝丝缕缕的黑烟从指缝滑出,然下一息却又随着他手指的骤然一收从新固在手中。
顾寻的眸中乃是看不清楚的神色,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很是微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