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晚膳时分,暮色苍茫之时,苏烟所住厢房的门扇又一次被扣响了,她本是懒于相迎,可却又闻是顾寻到,便只得命灵儿去开门,而自己起身去迎,原本以为顾寻是担忧着她方才的反常来询问她身子如何,却不料想,从开了房之后,就听闻一阵嘈杂之声。
“楼下出了什么事?”苏烟蹙了蹙眉道。
顾寻清浅一笑道:“画骨楼一直没有开门迎客,今日算是个吉日,我张罗着开张,宴请城中宾客,一楼设了流水席,烟儿,你也下去瞧瞧罢,总是吃上些东西。”
“吉日?”苏烟问了句,在她印象中,今日也算不得什么吉日,再且说之,此时已是晚间,而店铺开门,一般都是在上午多些,在日落之后才开张的,画骨楼这还真是第一次。
顾寻想也未曾深想便开口道:“烟儿今日归来,今日便是吉日。”他说的甚是认真,半分不似是玩笑:“烟儿只能赶得上晚宴,那便设晚宴。年后众商铺皆开张,画骨楼一直未开,已引非议,你不知茶楼与戏馆之中夸大其词的说那些话本……我怕日子久了更是引非议,所以就趁着今日这吉日开了个流水宴席。”
她今日归来,那今日便是吉日,她只赶得上晚宴,那便设晚宴。
苏烟心头一跳,不是无有反应,但却是只觉自己当不起顾寻如此心意,便也就眨了眨眼睑,敛去了心神,应了下来:“好。”
顾寻双目一亮,似很是开怀苏烟能够应下,便道:“好,那我先去楼下,烟儿整理后便来罢。”
苏烟点了点头,目送顾寻而离。顾寻说要她整理后下去,可要她真的去收拾,她又不知该收拾些何物,本是连同那雪白色的连帽斗篷都没有必须要穿,因着从前她身为盲女画师之时一直从未露面,即使眼下颜出,那以后再加上雪白色?连帽斗篷,依旧无人知她身份。
可是若细想,画骨楼在姑苏城之中名气颇大,门面更是不小,这下设了流水宴,想必定是门客颇多,倒不如穿上那雪白连帽斗篷,如此倒是来的简单痛快,省下诸多不便。
如此,到了最后,苏烟依旧是帔上了雪白色的连帽斗篷,遮去了一切,由灵儿搀扶着,缓步下了楼。
虽说有这雪白的帽缘遮挡着苏烟瞧不真切楼中之景,但到底却也是多多少少能够看在眼里,只见楼中一层那顾寻常用来煮茶的茶炉小桌已被撤下,偌大的亭中,摆放着两排相连的长桌,桌子上摆放的美味佳肴一碟连着一碟,应有尽有。
有爽口所用的翡翠雪莲、蜂蜜蒸荸荠、凉拌红甜菜、水晶甘蔗段等等,每隔三道主菜,便放上一碟;而主菜更是琳琅满目,有:咸鱼烧肉、海参焖笋鸡、干贝白菜心、酿素鹅、荔枝肉球、红烧黄鱼、炸鳝段、蒜姜炒蛏子、炒湖蟹等等,交叉相放,保证每个方位的门客都能够吃得到;其中还掺杂着春卷、咸鱼丁炒饭、鲜肉小笼、干炸响铃等主食。若是盘子空了,便很快有楼中跑堂前来换上。
不仅如此,更是有烈酒数坛不住供给,浓茶清茶不住煮着,还为妇人与孩提准备了可口的酸梅煮水。
这样的流水宴席,一波门客吃饱离去便有下一波门客接踵而至,络绎不绝,自然嘈杂热闹,试问姑苏城中又有哪一家商铺经得住如此般的流水席?这般一来,人们不仅是欣然接受,更是大肆夸赞,谁还会顾及画骨楼晚了几日开门?
苏烟看着那络绎不绝之人,也是些许愣神,心道顾寻,还当真下本。
灵儿自然也是震惊非常,此时在苏烟耳畔道:“小姐,顾老板还当真是舍得,这样的流水宴,恐怕一般的酒楼都要倾家荡产了。”
“就你贫嘴。”苏烟道,也不予她多说,只道:“灵儿,你不必管我了,若是想吃东西,你便放开了去吃,眼下我双目已明,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总是跟在我身边。”
其实灵儿早已犹犹豫豫的想要上前吃些东西,她比不得苏烟胃口浅,这样的美食她自然是想吃的,眼下听苏烟如此之言,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道:“小姐说的是真的吗?”
苏烟失笑:“自然是真的。”
“那……”灵儿抬手指了指一旁那流水宴席,开口试试摸摸的道:“那灵儿可就去了?”
“快去罢。”
灵儿点点头前去,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道了句:“小姐,那您可小心一些,若是有事定要叫我。
苏烟点点头,道:“好,我知。”
灵儿这才放心的去宴席之上吃那些一盘接着一盘上的佳肴,苏烟则是浅浅笑着透过那雪白帽缘不太清晰的望着她的背影,之后几息却不料面前有人挡住了视线。
来人是谁苏烟瞧不真切,但向下而望能见一双男子所穿的翘头靴,且一直站在她身前良久不动,她便是知晓,来人是寻她的。
苏烟微微抬头,眯了眯双眸,勉力的望向眼前之人,先入眼帘的,竟是那一双使人看了便觉得疏离至极几近透明的灰白色眼眸。只看到这眼眸,苏烟便知晓,面前站着的人是离墨无疑,他的那双眼眸,太过显眼了。
若是离墨在,那想必鹤冉也是在的。想到此苏烟便微微的偏了偏头,果真模模糊糊的瞧见了眼睛之上蒙着一条三指宽白绫的鹤冉。
“好久不见,鹤冉,离墨。”苏烟开口道,不管他们之间的气氛有多么僵硬,总之也不是仇人,更不是什么不能相见之人,开口说上两句话,也不是不可。
鹤冉不语,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动作生硬极了。
离墨则是眯了眯那灰白色几近透明的眼眸,开口道:“是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此生不会再相见了。”
离墨这话,说的晦暗不明,听的苏烟一愣,却是不知晓他为何意。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曾想,到头来还是个蠢货。”离墨这话说的,是半分情分都没有留。
苏烟一怔,忽而就想起了除夕之时离墨之言,那时他曾说过,若她不尽早离开画骨楼,那么迟早她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处处不落好。
眼下离墨又如此说,是不是原以为她悟到了他那时想说却没有说出口之意离去了,却又见她归来,才说她是个蠢货?
可离墨指的,到底是何意?若是当真有事要知会与她,又为何不直接明了的说出来?
苏烟未曾答话,却是在心中想着,这一切到底是为何。可她当真想不出,便开口询问:“离墨,我知你有话想要对我说,可否直接了当的告知于我?”
离墨那失了血色的唇瓣动了动,似是想要开口说,苏烟心下一紧,气氛拿捏到了极致,她欲倾心而听,可却是听到顾寻之声传来。
“烟儿,你下来了。”
苏烟一愣,抬了抬眼,依稀看到顾寻站在她的身前,许是她方才太过凝神与离墨对话,并未在意到顾寻到了她身旁。
“恩……下来有一会儿了。”
“是吗?”顾寻道:“门客颇多,我方才未能顾得上留意你,倒叫你一人站在这里了。不过好在离墨与鹤冉也在此,想必陪你一会子了罢?”
苏烟点了点头,道:“无妨,我下来时间不长,也就几句话空当,你不必多虑。我与离墨不过也就是说了一两句,你便过来了。”
顾寻眉毛一挑,曼声道:“哦?”随之侧目回望,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之中凝的光有些凉薄,直到触上离墨的双眸,那凉薄之意已然化作了阴冷,只可惜此时的苏烟,已然看不到顾寻的神色。
顾寻眼波凝着,滞在离墨那灰白色几近透明的眼眸之中,双唇一咧,声音极轻的开口道:“还没说什么,那便好。”
随之顾寻回过头来,双眸笑盈盈的望向苏烟,曼声道:“烟儿,这会子时间已晚了,这一波宾客离去后恐怕已无人再来了,如此我也便闲下来了,陪着你去吃些东西罢。”
苏烟点了点头。
顾寻扶着苏烟与离墨擦肩而过,眉尾轻微一挑,开口道:“离墨,鹤冉,走罢,一同去用些罢?”
离墨眸色之中明暗几许,终是侧了目,轻合眼睑,再抬眼之时,已然搀扶上一旁的鹤冉,开口道:“好。”
四人前前后后的来到了流水宴席长桌的边缘,苏烟瞧见了还在继续吃着的灵儿,她看起来很是开怀,红光满面的,双眸之中光彩一闪一闪的。
苏烟便也弯了弯唇角,唤了句:“灵儿。”
灵儿口中还在不住的咀嚼着,闻声回过头,便面色一喜,慌忙咽下了口中的事物,应道:“小姐,您来了,您也快吃些罢,这菜味真好!”说着她亦是望见了一旁的顾寻,便道:“顾老板也来了,这菜味真好,可比满汉全席之中菜味还好呢!若是改行做个餐馆,想必也是没有满汉全席什么事了呢!”
顾寻一听,面色一柔,也染上了笑意:“灵儿这丫头,嘴巴倒是甜的很,怪不得烟儿那般喜欢你。”
苏烟亦是含笑望着二人,一时间好似空前的静好。
可气氛向来说变就变,忽而一阵悲痛哀嚎之声传来,人群亦是同向的散开了,面前空前出现一条指向顾寻之路。
只见一个面相不老,却是满头白发,好似是愁至一夜白了头的中年男子一边哭着,一边扑了过来,直直的跪在了顾寻的面前,开口便道:“顾老板,顾老板,求您了,您神通广大,就救救我的女儿罢!即使要了我这条命,我都没有半分怨言,可我女儿,她……她还小啊!求您救救她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