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顾予茗随意抓了件外套赶到的时候,祝远舟已经被推出了手术室。
病情不缓不慢,不重不急,不过,这是顾予茗第一次遇上祝远舟被送进手术室。
常祯显然是异常感动,即使长庚已经再三强调囡囡会帮忙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就算是在一起,两人的互动也少得可怜,长庚变得更冷酷,囡囡多了几分礼貌少了几分亲近,可是一旦远舟出什么危险,即使自己并没有打给囡囡,囡囡却还是第一时间赶到,这不是担心长庚又是什么呢?
在ICU的祝远舟24小时需要人照顾,于是三人开始轮换。
不该顾予茗守在病床前的时候,她还是不能回家,大家都需要吃饭,她会从附近的菜场买些菜,在加护病房做好病号餐和普通吃食在返回ICU。
顾予茗是在祝远舟转危为安的时候,才感觉到寒冷的。
低头一开,才发现,为着紧急,自己并没有来得及套上衣物便冲到了医院,所以除了一件风衣,她的小腿并没有任何遮挡。
她怕冷,可她并没有什么时间去跑到很远才有的一家超商买棉衣物。
她曾经想要向常祯借些衣物,只不过常祯一直忙得团团转,她又怕她分心自责,只得作罢。
在人医的第三个夜晚,是顾予茗在陪着祝远舟。
那个给了她一个电话的沈亦则,那个三个月只和她说了一句话的丈夫,跟着导师从手术室出来之后,便再也不见踪影。
所幸,病房内的暖气够足,顾予茗用手搓着膝盖,她一向比较大条,觉得就算冬天露膝盖也没什么,在斯图加特的时候,满大街都是露着双腿在玩雪的小孩子,那些她常看的时尚杂志里,美丽的日本樱花妹也是从不穿秋裤腿袜的;更何况,让她穿着棉毛裙再搭一条医院病号服,女人爱美,这样怪异的打扮,她宁愿光着腿。
女人啊,都是不作就不会死的生物。
所以,她没想到自己的膝盖居然这么不经冻,不过是和冷空气接触了一下,第二天便开始疼。
她一边注视着三天还未醒来的祝远舟,一边开始滑手机刷微博。
“黄石孙黎同出机场,十指紧扣秀恩爱”
“偷鸡不成蚀把米,天王芦离婚案大反转。”
娱乐圈的纷纷扰扰,让她看得有些乏味,打开本地娱乐,才知道最近凭宫廷剧里的配角爆红的Janet会到S市参加芭莎慈善晚宴。
新闻配图是那个叫Janet的名媛和绯闻男友黑超遮面的照片,顾予茗没看过那部电视剧,自然也认不出所谓的Janet。
虽然年纪大了,可是比起女色,顾予茗觉得还是帅哥比较能吸引她。
可是看来看去,她莫名觉得,眼前的祝远舟居然比较帅。
她突然想起父亲,妹妹不在了,父亲成了这个世界唯一和她还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即使她早已不再相信血缘,望着祝远舟昏睡的脸庞,还是不可抑止的想起了父亲的脸。
爸爸,我希望你永远不要生病,因为这样一来,我就会像现在这样,忍不住想要陪你。
想要陪你吃饭,陪你挂点滴,你滴药,我滴生理盐水,然后听你再叫我一遍‘我的小阿茗’。
然后妹妹会吃醋,要我叫她公主殿下,妈妈则会一脸正义的斥责我不守规矩。
爸爸,您的小阿茗,真的好想您。
时至中夜,祝远舟从术后的阵痛中苏醒过来,麻药的效力一点点散去,只余疼痛与意志相互抵抗,亦如远在异国他乡的每个夜晚,对圆月和妻儿的每一分思念——深入骨髓而又痛彻心扉。
他并不打算惊扰护士,只开了床旁的小灯,这才发现护理桌上趴着一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纤细高挑而又疲倦劳累——是囡囡。
他本不该对着这样一个女孩感到陌生的,这个名字总是和儿子的名字一起在和妻子的通话中出现,妻子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念叨:你那傻儿子从来不懂让着囡囡,真害怕这样的闺女被别人追走了,囡囡虽然什么也不会,但我可以教,就是长庚实在不像话,居然让我别提她……
他很清楚自己的病情,更担心妻儿会联合为他演上一出万物太平生活美满的戏码——找上这么一个所谓的媳妇制造幸福的假象。那是他的儿子,纵使不曾在他的人生中扮演过几次父亲的角色,纵使始终对他充满歉意,血浓于水,祝远舟也自信一定能看破这幕用心良苦的戏。
可没有一个姑娘会好心到夜夜和常桢轮换着守在他的床头,更没有一个姑娘会细心到知道儿子所有的生活习性。
祝远舟本该感到欣慰,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或许是儿子在身边时候的出神,或许是囡囡应对他询问时候不自觉的慌张,又或许是两人共同探望他时候那些不易察觉却又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祝远舟闭上了眼睛,心腔的剧痛再一次传来——他这才想起来,俩人共同出现的时候简直少的可怜,本以为是为了在长辈面前避嫌,现在回想起来,就算是避嫌,这样的尴尬也未免太刻意了些。
正出神,门口突然传出窸窣的响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子,不过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而是径直朝护理桌走了过去。
祝远舟小心观察着,只见小庚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扶起女孩,将她打起横抱,又朝自己这边望了一眼,祝远舟复又赶紧闭上眼,又有些做贼心虚地看着,小庚双手拿着女孩的拖鞋,蹑手蹑脚地抱着她走了出去。
午夜的走廊。
祝长庚拎着她的棉拖,碰到她的小腿,不经意地皱了眉。
她脚踝上有着深浅不一的擦伤,即使贴了创口贴却还是不能缓解。
“你总说你变了,可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习惯穿高跟鞋。”他对着熟睡的她轻声责备。
她忘记了化妆,他虽然心细,到底是个男生,这才发现她凤眼下的黑眼圈已经很深了。
医院的过道很静,只听见他的皮鞋在地板上细小的声音。
“阿茗,你说,”说给她听,其实更是自言自语:“会不会我们上辈子就是这样子——有缘无份呢?”
话一出口却又自嘲地笑了,且不说他们有没有缘,他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也变得和妈妈常祯一样封建迷信起来了。
他好希望她醒了,又好害怕她醒了,将她轻轻放在座椅上,毫无征兆地,她浑然不觉地将头靠在了他肩头上。
祝长庚瞬间绷直了身子,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微微地侧过身去,她的十指干净光洁,只是右手无名指上有个淡淡的痕迹。
留下那道痕迹的,许是她的婚戒。
她的头发变成了栗色——一如柳婳秋那般卷翘有度、精心打理。再也不是大学时候那个仗着头发黑亮嘲笑何幼青黄毛娃的学姐。
她的眉形以前是一字,现在修的细了些,看起来再也不是那时候的傻气——她其实一直长得很柔,只是一开口便破功。
她似乎变了很多,比如,他再没见过她笑。
一缕碎发从她耳边落下,却似乎在祝长庚心中狠狠挠了一下。
似是开启了一个封印似的,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想要悄无声息地为她挽起那缕调皮的碎发。
“挽起来吧,碰碰她吧,她是有夫之妇,她是结婚了,她是爱别人——可是,那又怎样?”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也可以变得这样不堪。
不堪又怎样?反正没人看到,反正没人看到他的心。
“接下来想做些什么呢?”祝长庚闻音抬眼,只见沈亦则斜靠在墙壁上,所有所思地望着他。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止了,他的手就这样浮在半空中,却不觉尴尬。两个男人就这样对峙着,只留下昏睡的顾予茗在睡梦中浑然不知。
最终还是沈亦则打了个响指,轻蔑地用手指了指阳台,示意祝长庚过去。
从阳台上望去,整个医院都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沈亦则裹了裹身上的白大褂,似是在彰显他的骄傲和权威。
“我刚问过江老师,伯父的病情虽然还很艰险,但至少挺过第一关了。”
祝长庚愣了半秒,全然未曾想到沈亦则竟会主动提起这个。
“辛苦……学长了。”于是便只能这样苦涩回应。
沈亦则脸上挂了一丝微妙的微笑:“祝长庚,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叫我学长。”
接着自嘲:“说来我倒还真挺辛苦的,帮你联系教授,帮阿姨联系床位。”
“最重要的,”他刻意顿顿:“居然在帮妻子联系前男友。”
祝长垮了半张脸,扬了一眼星眸:“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就不会食言。”
“不会食言?”沈亦则飞扬的剑眉微蹙:“那你告诉我,你刚才在干嘛?”
“我在……”祝长庚罕见地语塞,盯着沈亦则的眼却有一丝愤怒。
他突然抓住他的衣领:“若是你敢对不起她,我饶不了你!”
沈亦则却始终带着戏谑的笑容:“这样无能的话,你不配说给我听。”
祝长庚愤怒的拳头瞬间冷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沈亦则这时才轻轻地挣脱,若无其事地抖抖衣服:“我什么意思关你什么事?”
接着话锋一转:“就算我对她不好,你还能怎样?你又能怎样呢?”
祝长庚想起程双双对沈亦则的评价,剜了他一眼:“她很坚强,无论经历什么也能挺过来,可是她选择原谅,并不代表她心里没有疙瘩。”
“若是我偏要玩弄她呢?”沈亦则的声音沉闷,带着些许挑衅。
“那你就试试!”祝长庚毫不示弱,他还依旧平静,却不再理智。
“或许吧。”沈亦则望向灰暗的天空:“我就是喜欢那种将别人捧在手心上的东西弃之敝履的感觉。”
“可你不仅无能为力,你越想保护她,就越会伤害她。”
“所以,”他旋开透明玻璃门走了出去,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而又睥睨千里——“我警告你,离我太太远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