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心有灵犀君臣计 翻天还需将帅谋
却说魏主曹丕令众臣随往真元观听经,群臣环列阶下。真元观主持真阳子摆设坛案,与众道轮观讲经,颇为玄妙。其经云:
“君必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无為,则无不治。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知乎?天门开闔,能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为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為天下者,若可寄天下;爱以身為天下者,若可言天下……”
众人正听兴起时,忽闻一声大笑。众官惊诧,视之乃散骑常侍陈骞。丕起身责之道:“高士讲道之酣,精机玄妙,休渊怎的不听?发此大笑。”
陈骞道:“微臣诚心听讲,听到精奇妙音处,喜不自胜,故不觉作此之状。望陛下恕罪!”丕道:“汝既识妙音,当知清静无为。却不能善控情欲,扰此大会,朕且来考考你。”骞道:“但凭陛下教诲。”
曹丕道:“道法自常。然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公可知其意也?”骞摇头道:“不知!不知!”
丕又道:“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於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恍惚。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乃何意也?”骞笑道:“此迂腐之论,不为某所长。某不知也!”从官急扯陈骞衣袖,以目视之,陈骞不以为然。
丕怒道:“致虚,极;守静,篤。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覆命。覆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歿身不殆。公何作解?”骞道:“此论闻所未闻,不知也!”
曹丕闻言,咄的一声,跳下道坛,劈手拿了廷架上木杖,指陈骞叱道:“汝这厮甚为狂傲。这般不知,那般不知,却还如此儿戏?若非看在令尊往昔素有功劳份上,定斩不赦。”言毕走上前,照定钟会背部吃力打了三下,扔了廷杖,长袖一挥,撇下一班大臣回皇宫去了。
只这般动静,唬得那一班大臣们,人人惊惧,皆怨陈骞道:“休渊今日十分无状!怎可这番无礼?幸而陛下宽宏大量,不以为怪!”于是不欢而散。独陈骞一些儿不恼,只是满脸陪笑。
至夜,曹丕在书房安睡,将太监侍卫尽皆撤了,将后门半开半掩。这边陈骞三更时拽步进宫,直奔近御书房,侧身进得门里,走到曹丕寝榻之下。见丕蜷局身躯,面朝里睡了。骞不敢惊动,即跪在榻前。
不过几时,曹丕转醒,陈骞道:“陛下,臣在此跪候多时。”曹丕闻言,急披衣而起,盘坐喝问道:“汝夜半来朕书房作甚?莫非怨朕日前在众官面前惩你么?”
陈骞拜道:“微臣岂敢。只是陛下白日坛前施令,教臣三更时分,从后门至,故此大胆径拜陛下榻下。”丕听说,十
分欢喜,乃面不作色道:“何以知之?”
骞答道:“陛下三打三问,乃三更书房也;击臣背部,乃后门也;拂袖而去,乃掩门也,故臣得之。”丕大喜道:“休渊真聪慧之人!”
陈骞道:“陛下近日烦心,恐为雍凉之事耳;深夜诏臣前来,想必已有计策?”丕道:“休渊所言不错。朕登基以来,素知司马懿之野望,恨其坐镇雍凉,兵精粮足,不敢造次。今朝思得一计在此,要与休渊相商。怕隔墙有耳,顾有今日之因。”
陈骞道:“此间止臣一人,敢请陛下示下。”丕道:“汝兄陈本为人机敏,干事有绩,朕欲遣他往长安计较。朕这厢效汉高祖诈游云梦之计,擒杀司马懿也!”
陈骞惊道:“臣兄伯渊,乃一介书生耳,恐不能成事。况司马懿奸诈百变,人不可测。望陛下三思。”丕道:“朕岂不知司马仲达奸诡。惟有此计,可以擒之耳。盖古者天子四时巡狩,随东西南北,各有所适,以观民风;朕就传命皇驾出游凉州,会诸将于雍凉交界,传旨有出巡而不至者,命斩之。司马懿闻朕驾幸西凉,必出郊侯驾,待渴见之时,即便令武士擒而杀之。此特一人之力耳,尤胜于诸将劳师动众也。”
陈骞闻言欣喜,道:“如此用臣兄何意?”丕道:“伯渊入长安后,可搜寻司马懿罪状,暗接志士,以为内应,伺机行事。”骞道:“以臣愚见,此事需谋勇之人可任,吾兄手无缚鸡之力,安能成事?”
曹丕道:“正因如此,司马懿方不疑有他。”陈骞思索半晌,道:“眼下时机未至,还请陛下宁耐。”丕道:“朕知也。”
陈骞道:“车骑将军曹真之子曹爽,镇南将军夏侯尚之子夏侯玄,皆是宗室之俊杰。陛下若要行事,此二人可以大用。”丕额首称善。于是君臣两人商议至五更天,丕道:“爱卿速回,免得被人察觉。”骞才秘密而退。
再说周循、胡车儿二人秘密往长安行事,周循先在长安买了处宅院,令胡车儿住下。自家整理衣冠,望长安都督府来投。出的房门往正道上行,见长安城内集市闹热喧嚣,叫卖吆喝一片,车水马龙;但见:
“两街院鼓乐喧天,南北店货财满地,林楼高市通八达,屋宇森俨人鼎沸。循行无三里,却早望见征西大将军府,端的好个气派!但见:墙高地阔,赤门漆瓦。一周气势磅礴,四下里布局紧密。鼓楼雄壮,缤纷杂彩旗幡;大道坦平,簇摆刀枪剑戟。千员猛士绕城巡,百万黎民居上国。”
周循四下看了,不觉赞叹,往中央大门而来,守门的约有数十威武甲士,一个把门的军官在府前立定。周循便向前施礼,军官问道:“先生何人也,来此做甚?”
周循答道:“小可姓方,名舒,字伯征,乃江东人氏。此番到长安来,有要事求见大都督。烦劳军爷通报。”就身边取出五铢钱,塞到军官手里。军官将钱装进袖囊,道:“先生稍待,小人就去通报。”须臾,军官返回,言邀循入殿内。
循阔步入殿,见众将列于班下,司马懿独坐中央,循行礼拜毕。懿起身问道:“先生有何要事禀报?”循不答,朗声大笑。诸将不解,懿问道:“先生何顾发笑?”
循道:“吾这有一桩喜事,故而发笑。”懿温怒道:“何喜之有?先生可言之。”循不言,只是发笑;班里右首一将厉声喝道:“汝不言则死。欲生欲死,自作计较。”循道:“自然欲生。”那将道:“既然欲生,可速言。”循道:“不言。”
那将怒而拔剑,来刺周循。忽一人闪出,拦住那将道:
“兄长且慢!”乃转身问周循道:“君欲生,如何不言?”循道:“吾不愿言,更不愿死也。”旁边又闪出一将,大喝道:“大堂之下,岂容儿戏。要生要死,只一句话,说这多作甚?”
循冷笑道:“吾笑公等不识时务。大殿之上,乃大都督一人为尊,汝等为阶下一臣,安能听闻此机密之言?”司马懿会意,乃引周循至后堂,摒退左右道:“先生有何事,可否明告?”循道:“乞酒一盅。”懿乃亲自斟酒献上,周循拜谢,立而饮尽,道:“都督已至生死悠关之时,尚未知晓?”
司马懿大惊道:“先生何出此言?”循道:“都督据守关西,久镇雍凉,阻诸葛亮川军于阳平,功高盖世,已遭朝廷猜忌,都督何不知耶?”司马懿朗声大笑道:“公之言甚为可笑也。朝廷颇知是非,怎可如此待我?”
循道:“都督镇雍凉多年,颇立功勋。前番更是擒关羽、夺河东,威震天下。魏主曹丕已是颇多忌惮,都督真不知也?”司马懿道:“先生何以见陛下忌我?”
循道:“魏主令大将军夏侯惇驻兵武关,又令其子曹协与夏侯渊镇守河东、平阳。其中情由,甚是明了,都督岂会看不透?”懿道:“先生既然能这般透析局势,可有良策教我?”
循叹道:“无他。唯有激流勇退,以全身名。”懿笑道:“忒的甚话!今诸葛亮兵退阳平关,边界安定,正好养成士气,长驱雄兵,混一天下。何必轻言进退?”
循闻言大笑道:“时至今日,都督尚欲欺心乎?昔日武皇在时,尚能惜都督之才,用于肋股之力。今朝都督独镇西北,拥兵数十万。瓜田李下,虽无异志,大魏朝廷宁无猜忌之心?”
司马懿感慨道:“吾为大魏西北屏障,恭谨奉法,宽厚待士。身无过错,便有奸佞,岂能动我?”循道:“昔赵高矫诏杀蒙恬、李斯;蒙恬、李斯何罪?”懿道:“蒙恬、李斯得高官而无状,惹二世怒而杀之。”
循道:“韩信、彭越屡建奇功,助汉王得天下,韩信、彭越何罪?”懿指天道:“韩信教陈烯造反,高祖伪游云梦而杀之;彭越居大梁而瞩青天,不拜汉皇为尊,高祖以反形已具之罪诛灭三族。公之所言秦汉良臣,皆在成事后遇害;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者也。今强敌尚在,大功未成,必不至自剪羽翼。我欲待得天下一统,然后功成身退,归隐田园为富家翁,功身两全,岂不妙哉?”说完哈哈大笑。
周循道:“势者时也。高祖固于天下平定之后,方诛三王;而二世于秦亡之际,犹逼反章邯。今观大魏朝廷,虽未如二世之愚,恐亦难及高祖之明也!真是世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
言未毕,司马懿大怒道:“住了!汝在大殿之上戏谑众人,止为劝吾辞隐乎?吾镇守雍凉,威震西北;更掌二十万虎狼之师,今若畏此而退,岂不遭世人嗤笑?”
周循闻言,低声附懿耳道:“吾早知都督之意,特以言语相戏耳。”说完,深揖一礼,纳头拜道:“某素慕都督威名,特从江东辗转来投,一番胡言,愿都督勿怪。”懿大喜,急扶起道:“先生巧言能辨,实乃大贤。今既来投,令大魏如虎添翼。就留先生在府中掌事,待日后有军功,再做升迁,如何?”循再拜,谢礼退下。
及循出,懿唤司马昭至,郑重吩咐道:“你去严查这个方舒的底细,不容有半点疏忽。”司马昭领命而去。懿就在将军府中大摆筵席,款待周循。宴罢,就在将军府南院划了两间宅子,供周循居住,又拨了十余名男女仆人侍奉。循再三拜谢。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