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了她一眼,那目光的含意是很清楚的。刘小水这才抬起头来,有些慌乱地说:"我也……拿吧。"
这时,大哥再次站起身来,说:"我是老大,理应带头,我先拿吧。"说着,他很体面很从容地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来,放到了母亲的面前。
紧接着,小弟也从兜里掏出钱来,很豪气地说:"我一时手头有点紧,先搁这儿二百,余下的回头再说。"
刘小水立时就明白了,大哥和小弟拿出来的钱肯定也是母亲给的。
母亲心里像明镜一样……
终于,二哥说话了,二哥说;"我也先拿三百吧。让爸先用着,不够回头再说。"说着,二哥从兜里掏出钱来,数了数,说:"只有二百九了。回头我送来。"
姐姐也从她带的包里掏出钱来,说:"我也拿三百吧。"她还特意说明:
"这是我从银行取来的公款,回头我再补上。"
此刻,刘小水才有点不好意思地从兜里伸出手来,把手里捏了很久的那二百块钱拿了出来……她气不壮地小声说:"我,先拿二百吧……"
到了这时,母亲那绷紧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母亲说:"不管多少,都是有孝心的。你爸的病,就那样了,也不多拖累你们,家里有我呢。"
等到天黑之后,哥哥姐姐弟弟们全都走了。刘小水因为要等着给孩子喂奶,就没有走。一直挨到了这般时候,母亲才默默地把那叠钱拿出来,放在了刘小水的身上……
刘小水说:"妈,这,这是……"
母亲说;"你大哥确实没钱,他好喝酒,成天喝。欠一屁股账。买房交集资款还是缠着我给他凑的。他拿那三百也是我给的。老三更不用提,自己还养不住自己哪,也别想要他一点儿。那二百也是我私下里给他的。你二哥在铁路上,日子好过一点。你姐那一窝,生气归生气,也比你强……他俩这六百,加上我借这六百,统共一千二。有四百还是从看车的老徐婆那儿借的。看能不能把国福买出来……"
刘小水:"妈,爸……"
母亲说:"你爸就那样了……"
刘小水心里一湿,把钱又推了回去说:"妈,这钱我不要,我不能要。就让他在那儿住吧。"
母亲说:"当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姊妹们也不比往常了,各自一家,说出来都有难处,谁也顾不得谁了。我不这样说,怕是这六百块钱也挤不出来……"
刘小水哭了。她想,日子怎么过到了这种地步?亲哥哥亲姐姐的,一母同胞,还用母亲这样去"诈"?!
母亲又说:"你爸说了,他不怕咒。咒咒也死不了人。"
刘小水默默地说:"妈,这钱我慢慢还吧。"
说话间,母亲就又变脸了。母亲说:"你别给我说这种话!"
刘小水说:"妈,我是真还……我一定还。"说着,她又掉泪了。脸上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串一串地落下来。
母亲说:"就你泪浅。"
刘小水眼里含着泪,默默地笑了。
七
又是一个"活动"。
这次是跟银行搞"活动"。厂办主任说:"厂长的电话打回来了,要我们想办法跟银行搞好关系。将来跟港商合资,港方出百分之六十,咱们出百分之四十,这'四十'里边有二十以厂房设备抵,余下的二十主要靠银行贷款。这次冯行长带队来咱厂考察项目,咱们一定要热情接待。晚上去蓝天!"
于是,学过些"礼仪"的八个女工谁也没让回家,六点钟就集合了。到了七点钟的时候,厂办主任又打发人回来通知说:客人正在"全聚德烤鸭店"吃饭。吃过饭可能要去洗"桑那",因为有客人提出要去洗"桑那"。让她们不要动,耐心等待。于是,每人发一个烧饼,说让先垫垫饥。
女工们坐在那辆破面包车里,一边啃烧饼一边骂娘。都说厂办主任不是东西,拿人不当人,是个溜沟子货!骂着骂着,有女工不好意思地问:
"啥是桑那?"有人说:"不就是洗澡呗。"有人说:"那可不是一般的洗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