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事没完
大仓库与灶房之间摆了四张桌子,挤挤擦擦坐满了人。柳蓁蓁这一哭,所有人当即呆住了,有好几个年轻后生,明明已搛起一筷子热腾腾的兔肉,却愣是不敢往嘴里塞。
方才还火热热的气氛,顷刻冷到极点。
薛灵镜原本还想耐着性子再劝柳蓁蓁两句,听了她的话,立马把嘴紧紧闭上了。
人家把爹都搬出来说事儿了,分明是指望着那位亲爱的“傅大哥”来哄,她即使说再多也不济事,还瞎掺和什么?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傅冲一眼。
这一看之下,顿时哭笑不得。
这会子大伙儿都不敢动筷,唯独姓傅的那位壮士,仿佛今日对吃这件事破天荒地感兴趣,夹起方才傅婉柔替他烫的一片兔肉,不紧不慢送入口中。
整整四桌,只有他一个人在吃。
傅冲都是这个反应,薛灵镜也就不想再多管了,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柳蓁蓁的背,撂下一句“别难过,啊”,然后拉着傅婉柔扭头就走,重新在晁清身边坐下了。
晁清早已馋得不行了,自个儿不敢动筷,只能盯着傅冲流口水,小声问:“好、好吃吗?”
“还不错。”
傅冲稳如泰山,颔首道:“并非如我想象般难以入口。”
薛灵镜翻翻眼皮,低低嘀咕:“我真是谢谢你啊,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柳蓁蓁万没料到她那番话,带来的居然是这样的效果,被晾在原地下不来台,脸上自然也挂不住了,往码头下张望一眼:“那……你们慢慢吃,我这就先回去了。”
说着便作势要走,却不知为何,迈出两步之后,又停下来不动了。
薛灵镜又瞟了瞟傅冲。
这位仁兄心理素质还真不是盖的,人家那边儿等着他给台阶下呢,他可倒好,愣是当做看不见,听不着!
傅婉柔和晁清听说柳蓁蓁要走,不约而同地喜上眉梢,然而还不等脸上的笑容完全到位,傅冲却忽然开口了。
“坐回去。”
他压根儿不看晁清,只故技重施,伸长胳膊从后头点了点晁清的肩膀:“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啊?”
晁清一头雾水:“几个意思?”
“祸是你闯的,自然要你来解决。”
傅冲慢吞吞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否则今日这顿饭,大家都别想安生。”
晁清很是反应了一下,才终于弄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怒火冲上头顶。
简直是……胡说八道!
当他是傻的吗,这事儿是谁惹出来的,那柳蓁蓁又究竟冲的是谁,真以为他心里没数?!所以眼下,姓傅的是打算推他出去当垫背的?
哼,今儿这顿饭,不管别人能不能吃好,反正他如果吃不好,必定揭竿而起!
晁清气得要命,也不知打哪儿借来的胆子,愤然一摔筷子霍地起身,爆喝一声:“傅老六!”
他这边怒火都快冲到天上去了,被点名的那位却依旧老神在在,缓缓放下酒碗,懒洋洋抬起眼皮,朝他面上一扫,目色冰冷,嗓音沉稳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困惑:“怎么?”
晁清:“……”
真是活见鬼,傅冲明明态度挺好,只说了最简单寻常的两个字,他那好容易才壮起来的胆子,怎么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没……没什么。”
晁清冲傅冲挤出个好脾气的笑容,语气也极软:“我就是、我就是看你的酒碗空了,想问问你,需不需要我再给你倒一碗。”
薛灵镜使劲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傅婉柔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低声叨咕:“真怂。”
“废话,换你也得怂。”
晁清心有余悸:“你哥他……”
“我让你干什么来着?”
傅冲打断了他的话,又瞟了他一眼。
晁清无法,只得捧起他的碗,千不情万不愿地走到柳蓁蓁身畔,嘿嘿笑着伏低做小:“柳姑娘,你别生气呀,都怪我还不成?我不是不想跟你坐一桌,就是吧……你长得太好看了,我往你跟前一凑,脑子就犯晕,因为这个我才走的。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看我坐在小镜子身边,头就一点不晕了!”
薛灵镜差点一个没忍住,过去扇他后脑勺一巴掌。
臭家伙,哄人就哄人,干嘛还捎带着损她一句?她又没招惹他,这是在气谁?
晁清这话一出口,其余众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帮着劝。
“就是就是,晁清这货臭毛病最多了,柳姑娘,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行不?这马上就过年了,咱们一块儿踏踏实实地吃顿暖锅多好?再过两天,船帮里正经吃年饭,可就未必还能有这样的好味道啦!”
柳蓁蓁咬咬嘴唇,转头看看傅冲。
她根本就不想走,需要的不过是个台阶。此刻,台阶已摆在她面前,虽然不是她最盼望的那个人送来的,但……总算聊胜于无。
“是我不好。”
想了想,柳蓁蓁也就顺杆儿下来了,当场破涕为笑,抬手动作很是优雅地抹去眼角泪花:“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偏我在这里添堵,还请各位大哥不要同我这糊涂人计较才是。”
“噫,哪里哪里。”
晁清暗暗吐一口气,就把她往长凳上让:“都已经过了午时了,柳姑娘肯定饿了吧?赶紧坐下吃,否则这一大锅好东西,岂不浪费?”
柳蓁蓁顺势落了座,目光仍旧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傅冲那边飘,低头思忖片刻,冷不防将一个装着物事的手帕疙瘩放到桌上。
那手帕疙瘩个头不小,沉甸甸的,头一回见面的时候,薛灵镜就发现她一直随身携带,却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这会子见她拿了出来,心里多少也起了点兴趣,便伸长了脖子去瞧。
柳蓁蓁小心翼翼地将那手帕疙瘩打开,声音里含着笑意,对傅冲的背影道:“傅大哥,你还记得这个吗?早年间我爹领着我们迁去桐州时,他还送了你一个来着,如今它还在不在?”
她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在空气里打颤儿,手帕子里的东西已然露了真容。
那是一只陶埙,年深日久,表面的花纹已被磨掉大半,日头下泛着点点的光。
“好好儿的一顿饭,让我给搅和了,害得大伙儿都不痛快,我心里着实过不去。大哥们若不嫌弃,等下吃完了饭,我吹首埙曲来给你们听如何?”
其余人都或诚心或敷衍地捧场答应,唯独薛灵镜,盯着那只陶埙抬起下巴,十分缓慢地眯了眯眼。
她分明看见,傅冲虽未回头,脊背却明显地僵了一下。
很好,今天这事儿,没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