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凤亭内一坐便是一日,冬日太阳落得早,于是众人便纷纷散了。
翌日。
李隆基邀崔琞与荆词逛潞州城。
道旁的树叶七零八落,多剩枯枝。坊内,辛勤的商贩们早早便摆好了摊,临近岁末,纵使天气颇寒,出门采购的百姓仍很多。
一行三人并未交谈,不约而同地张望街景与行人。行到人多处,荆词提议在街边的摊子休息喝口水。
崔琞点了几张饼和米粥,他太清楚她所谓的“喝口水”绝不是只喝水这么简单。荆词与之相视一笑,“知我者莫若崔郎也。”
“要是生在普通人家,不被你吃穷才怪。”
“哪有那么夸张。”
不稍多时,热腾腾的食物被送了上桌。
荆词瞧着足料大碗的食物不禁笑道,“在潞州花钱可真值。”
“潞州虽是小地方,民情却十分质朴,与都城不同。”李隆基一边倒水一边道。
“行行好吧……”
一肮脏的叫花子一瘸一拐缓缓靠近隔壁桌,嘴里不停地呢喃。
摊贩瞥了他一眼,没有上前轰赶,而是继续低头忙活。隔壁桌的男子朝叫花子丢了一张饼,尔后继续吃自己的食物。
“谢谢,谢谢……”叫花子拿着饼转身一步步挪开,并未朝荆词等人走来。
“我估摸着年前得下雪。”
几个提着菜篮子和油纸包裹的老妇走累了坐下休息,闲扯起来。
“可不,虽说今年冷得晚,但年前这雪怕是下定了。”
“下雪好啊,俗话说,瑞雪兆丰年。”
“但愿明年能大丰收,阿贵也该娶媳妇儿了。”
同伴拍了拍老妇的皱巴巴的手,“不用担心,现在咱们潞州来了临淄王,日子可比京畿好过。”
“对啊,阿贵他娘,咱们运气好。”
…………
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李三郎该不会特意带我们来听百姓对你的褒奖吧?”崔琞打趣。
李隆基挑眉大笑,“何须特意?哪里不是对我的褒奖?”
“李三郎了不得,如今天下只怕唯有潞州百姓说世道好。”荆词看向他。
“可惜李某能力有限,为一方官为一方百姓。”
这几日的总总荆词都看在眼里,李隆基广开言路,潞州政通人和,是当今朝廷难得的治理之才。
“李三郎广开言路,又有崔郎倾囊相助,还怕做不成大事?”
“此言差矣,我李三算老几,背后无人支持,纵使再有才干,也只是朝中微臣罢了。”他垂眸淡笑,喜怒掩于面容下。
言外有意。
荆词明白他的用意,遂道:“说句不敬的话,我觉得好人即是勤婢、善民、忠臣、仁君,能做其一,此生便算富足。四者虽有等级之分,生命却是平等的,皆为人,皆活着,终会死,说白了都一样。既然是上天给的宿命,那做好本分就够了。”
李隆基笑而不语,她这便算表了意吧?
“哈哈,是王四郎的性子,”崔琞出声道:“同令尊大人简直一模一样,不愧是王郎教出来的。”
“只可惜啊,倘若一切顺其自然、听之任之,恐怕天下会被朝中污浊之人搅得民不聊生,如今卖官鬻爵、拆房占地早已成为常态,后妃越权,书生弃卷,上至朝堂下到百姓,可有安生之处?”李隆基道。唯有偏远的潞州稍能避祸。
荆词眉头不禁微蹙。
她很清楚,他所说的,太平公主皆有涉猎。如若她为杨府与太平公主出力,这有违她良心,眼前李隆基给了她另一条路。
这些日来,荆词心里愈发明白,她并不想为太平公主效力。当初答应帮助长姐,是立了期限的,可如若现在转向李隆基,一切会变得麻烦,所谓的自由,恐怕也将变得遥遥无期。
一时之间,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咱们再四处逛逛吧。”
潞州城果真不大,逛几圈便能逛完,剩余的平民坊没什么好看的。
故而几人转了几圈便回去了。
…………
是日午后。
荆词午睡醒来,隐约闻到一股香味,美味佳肴,越来越浓,她顺着香味寻了寻方向,应当是从隔壁或者对面飘来的,羊肉、波棱菜、鹅鸭炙……她一边顺着香味一边不自觉地走了出去……
隔壁的门虚掩着,里头味道正浓。
荆词一把将门推开……
“好啊,你竟然偷偷背着我吃咕咚羹。”
屋内,桌上摆着小火炉,新鲜的生羊肉、波棱菜、鹅鸭炙……与她闻到的食物一模一样,火炉里正咕咚咕咚煮着羊肉,香味浓郁。
崔琞一边用筷子撩火炉里的食物一边优哉游哉道:“我这不是想着煮好再叫你嘛。”
“煮好再叫我,你当吃什么呢!”她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碗筷伸手夹火炉里的羊肉,“真鲜,晚来一步就煮老了。”
崔琞也拿起碗,开吃起来。
吃至还剩一些羊肉,将波棱菜放了下去,荤素结合,肥而不腻,鲜美甘甜。热乎乎的火炉烫过的菜食熟得刚刚好,不烂不生,爽滑可口。尤其是在这等季节的午后,吃得整个身子甚暖。
“你这样在别人的府里开小灶,主人知道吗?”荆词一边涮着肉一边扯着嗓子道,一身男子装扮,吃起东西来更是毫不含糊。
“他把该说的话说完,迫不及待陪新妾去了,这不等着你做决定么,更加没我什么事。”崔琞大口吃着。
“我算看明白了,说什么带我回洛阳,最终目的是带我见李隆基。”
“呵——把话说得那么明做甚,弄得我这般尴尬。”崔琞笑容甚是爽朗,并无尴尬之色。
“能让斤斤计较的商人出钱出力,看来李隆基也是厉害,连我都快被动摇了。”
崔琞停下动作,眼里有了几分认真,“那你的选择是甚?”
她手里拿着筷子,没停嘴,“再说吧。”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俩人将一桌的食材一扫而光。
许久不曾吃这种美食了,以前在洛阳,她和萧平、萧安最常在冬夜里吃咕咚羹,火炉里筷子乱搅,热腾腾的气儿,配上点儿小酒,互相抢着吃,浑身上下都暖和和的,每当冬夜屋子里充满打闹的声音,定是他们在吃咕咚羹。
火炉里烧炭,且炉里油烟食材味甚大,一顿咕咚羹下来,头发衣裳都沾了味。
荆词喜干净,回到屋里便开始洗漱拾掇,顺便换了一套衣裳。她对着镜子重新描摹好英眉,贴好胡子,满意地理了理发髻,才走向门外。
…………
将近日落,吃饱了就该活动活动。
后园。
依稀传来些丝竹乐声,还有宛若天籁的歌声,甚是灵动好听。
荆词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水榭内,一身穿华美轻薄襦裙的女子在唱歌,一边挥动袖子,眉目明艳,含情脉脉。
歌毕,女子含笑福身,裸露在寒气中的婀娜身躯不禁颤了颤。座位上的男子连忙起身,将其拥入怀,用身上宽大的披风薄袄紧紧地裹住女子的身子,一边缓缓抚摸女子艳丽的面容,眼波似水,满腹柔情。
荆词认得那人,男子是李隆基,女子是昨日无意间撞见的那位娘子。
一抹无谓的淡笑浮上清丽的面容,事不关己。谁说善变的只有女人?男人有时候又何尝不是?
所谓的胸有乾坤的男子,心太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