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黑夜。
几乎很少有人不盼望黑夜来临。那是因为天黑以后就可以休息了,喝点小酒,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还可以找个粉头或者和自己的老婆做那种愉悦的事情。对于有一种人,黑夜就代表着隐蔽,只有在黑夜里,他才方便做怕被别人看见得事。
阿永和阳角现在就站在黑夜里,不远的地方就是“天狼堡”弟子临时的聚居地。那里还有灯光,也隐隐有吵闹喧哗的声音。
阿永看着阳角道:“你有没有把握?”
阳角道:“你怀疑我的能力?”
阿永道:“我担心你下不了手,要是惊动了他们,事就难办了。”
阳角道:“不就是制服一个人并把他带出来吗,这点手段我还是有。”
阿永道:“若是不小心被人发现,你如何处理?”
阳角道:“一定不会。”
阿永笑了,说道:“希望你有个好运气。”
阳角的运气好像挺不错,没过一会就转了回来,也没有人发现他,只不过他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来。
阿永看着脸上发青的阳角,道:“铁豹呢?”
铁豹一直和秦无欲走得最近,那个关键的线索,只能暂且锁定在他身上。
阳角道:“他还在自己的帐篷里。”
阿永道:“他身边的人很多吗?”
阳角道:“很多。”
阿永道:“他们在商议怎么对付你?”
阳角苦涩地说道:“他们在商议铁豹的丧事。”
阿永吃惊道:“铁豹死了?”
阳角道:“死了已有两个时辰。”
阿永道:“怎么死的?”
阳角道:“饮酒过多,暴量而死。”
阿永沉思道:“真是这样吗?这么巧?”
阳角道:“至少没有一个人怀疑。”
这真是一件太过突然的事,唯一想到的线索也断掉了,这事似乎又陷入了死结。
阳角蹲下身,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在这整件事上,他好似变成了一个茫然无知的傻瓜,可他偏偏又不傻,所以他痛苦。
一头凶猛的狮子,面对一个大大的石球,它除了对自己生气和无奈再也无计可施。
阿永忽然说道:“还有最后的一个方法,你想不想试一试?”
既然是最后的唯一方法,试一试总比没有强,阳角当然愿意。
“什么方法?”
阿永道:“找到那条断臂。”
阳角奇怪问道:“找它做什么?”
阿永道:“做药引。”
抓一副中药,必须要用一种药引,它似乎和治病的药并没有直接作用,可它绝不能少,因为药引就如剑刃的剑尖一样,有了它,剑的穿透力才会增强。
阳角道:“你可以说明白些。”
阿永道:“有些事是说不明白的,只能随机而变,或许它根本就没有用。”
没有用的东西自然没有人在乎它,就像秦无欲的断臂一样,他也不可能把它当宝贝一样存放起来。
既然他没有必要隐藏它,那他会把断臂埋葬在哪里呢?
阿永和阳角又回到了那个惨烈的战场。
这里早已没有了杀戮留下的尸身残肢,只留下零星的断刀马粪,如果没有人讲述,谁也想不到这里曾发生过惨无人道的殊死拼杀。
阿永嗅着似乎还散发这血腥味的空气,看着阳角道:“听说你有一种特异的本领,像猎犬一样追踪。”
阳角挺起胸膛说道:“我有。七岁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本领,只要我家的羊群少一只羊,我很快就能找到;只要是一条爬过我帐房的蛇,我一定会把那条蛇准确无误地找到,不管它溜多远。”
阿永道:“好本领,不知你这次还能不能足够好。”
阳角道:“只要是真正的好本领,任何时候它都错不了。”
阿永道:“你真的有把握?”
是不是真的,其实根本不必讨论,真的错不了,假的再吹嘘也没用。
阳角仔细想了想当初出手的位置,他来回走了几圈,趴在地上像猎狗一样嗅了嗅,顺着东边的方向一直搜寻下去,在距离战场五十丈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双手运力,五指叉开,像铁叉一样向土里刨去。
果然,一条僵硬的断臂露了出来。
阳角当然认得,断臂上残存的衣袖就是当日和秦无欲一样的衣料。这也很能理解,匆忙之中,谁会把无用的东西带走呢,尽管它曾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阿永把那条断臂拿在手里,擦拭干净,仔细地观看。
这条断臂距离此时也就不到三十个时辰,除了僵硬没有温度外,按说和活人的手臂也差不了多少,可此时让阿永意外的是,这条断臂的肌肉已经萎缩,比起死人的手臂要细一些,甚至有些扭曲。
阿永看着阳角道:“我明白了。”
阳角道:“我没看出来。”
阿永道:“你看,这条手臂的肌肉已经逐渐坏死,表面的血管已经错乱移位,我见过这样的手臂。”
阳角道:“你在哪里见过?”
阿永道:“在河西,我看见过一位练功因为内气走岔废了左臂的武林同道,他给我看得那条手臂就是这个样子。”
阳角想了会,道:“你的意思是不是秦无欲的手臂已经废了,那条手臂对他只是摆设,他让我断掉其实毫不可惜,用一条无用的手臂换取‘天狼堡’弟子同情?”
阿永道:“你说漏了一点。”
阳角道:“哪一点?”
阿永道:“这是他的秘密,既然这个秘密早晚会暴露,还不如拿它换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阳角道:“他都认为是无用的东西,我们拿它有什么用。”
阿永道:“有些无用的东西,如果用对了地方它一样有用,而且说不定有大用。”
阳角道:“有什么用。”
阿永道:“药引。治病的药需要药引,有一种毒药一样需要药引。”
阳角盯着阿永看了许久,说道:“你想毒死他。”
阿永摇头道:“要是这样做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我们可以直接杀了他,为何还要这样麻烦?”
阳角叹气道:“你做得事我几乎都看不明白。”
阿永道:“这个特殊药引的功能就是要搅乱秦无欲的情绪。一个人的情绪一乱,他的思想就会出问题,思想出了问题,他的话语就有漏洞,这个漏洞就是我们唯一抓住的机会。”
阳角眼睛一亮,道:“什么机会?”
阿永道:“这就是我们计划的第二步。秦无欲可以牵住我们的鼻子走,我们也可以让他围着我们转,他可以算计我们,我们也可以算计他。”
阳角道:“怎么算计?”
阿永道:“这还得全靠你。”
阳角指着自己,瞪大眼睛道:“靠我?”
阿永肯定地点头,道:“是你,也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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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叫花子也有三个烂朋友。阳角的朋友当然很多,可事实证明,危难之际可以依靠的几乎没有。他是一个豁达的人,从来都很体谅对方的难处,所以他心里并没有怨恨过那些曾经真心对待的朋友,处在这样是非恩怨分明的境况,你让他们怎么做?
可不管怎么说,有些人的立场虽然鲜明,可他的心底,总有被情谊拖拉而倾斜的时候。
乌老爹现在就很矛盾。
当阳角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脸和他手里紧握着的钢叉一样冰冷无情,他原本想呼叫的嘴终于还是合上了。
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死有余辜,可在他的心里并不希望他被人杀死,至少他下不了手。
看见他,乌老爹就不由想起往日他的豪气冲天与义气深重,再想想现在他的恶行,乌老爹的气又冒了出来。
“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阳角的心像被锥子刺了一下,他惨笑道:“老爹要是真心觉得我该死,那你现在就捅死我,我绝不还手。”
乌老爹双眼圆睁,低喝道:“好。”
他的年纪已不轻,他的力量却还在,他的动作也足够敏捷,闪着寒光的钢叉只是一动就刺向阿永的小腹。
阳角当真挺直了胸膛,站在那动也不动。
尖锐的叉尖眼看就要刺入阳角的身体却忽然停住了。四目相对,都试图想从对方眼里看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良久,乌老爹的钢叉慢慢垂下,然后又扔在了地上,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吃定了我。”
阳角上前拉住乌老爹的手,道:“吃定你的不是我,是我们之间的信任。”
乌老爹虎着脸,甩掉阳角的手,道:“废话少说,你想怎样?”
阳角苦笑道:“我想让你们给我点时间好证明我的清白。”
乌老爹的眼里忽然又冒出了怒火,说道:“你的清白?擅闯禁地,重伤秦长老,诅咒堡主身死,这些难道都是在冤枉你?”
阳角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些都是在众人眼睛底下发生的事,他怎么能抵赖?
他本来想举几件“眼睛看到也不一定是事实”的例证,可是他发现,那些例证和事实相比都太牵强,根本不足以为他辩解。
秦无欲设计的阴谋浑然天成,毫无破绽,即使晏子、苏子也无辩驳之道,何况是他拙嘴笨舌的阳角。在血性耿直的乌老爹面前,他说得越多,只会让他越反感,世上绝没有一个人喜欢听那些行了恶还为自己喊冤的言语。
阳角看着乌老爹道:“乌老爹,你能不能向我透露一句真心话,绝不能昧着良心的真心话?”
乌老爹道:“我自己就是一句真心话。”
的确,乌老爹直爽诚恳,没有人听过他说一句假话。
阳角道:“我阳角自打进入‘天狼堡’已有十九年三个月五天,我和你交往也至少有十五年,十五年有五千四百天,这是不是一个很长的时间。”
乌老爹道:“五千四百天里至少有一千三百天我们都在一起喝酒,没有人可以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阳角道:“在这十九年三个月五天里,我至少认识一千个人,至少做过一千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认为我这句话是否正确?”
乌老爹想了一会,点头道:“你每天做过的事,我即使没有亲眼看见也听人说过,具体有多少我不知道,如果要仔细算算应该只少不多。”
阳角道:“好,我做了那么多事,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件违背天地良心,有一件对不起‘天狼堡’和众位弟子的事,当然,除过对付敌人外?”
乌老爹不假思索地说道:“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有那种事。”
阳角道:“好,再来。我有没有疯?近年来有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
“你至少三年没有离开这里,精神也正常。”乌老爹冷冷道,“不过你现在的确是疯了,还是失心疯。”
阳角不由在心里叹气,一个人只要犯一次错,他以前所有的贡献似乎都没有了意义。为什么大家总是容易忽略奉献,而十分在意一个人的过错呢?
他不明白,眼前的事情永远比过去的事情有温度,没有温度的事情就像死去的人一样,谁又会去在乎它,因为它永远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