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老爹独居的帐篷外有人在喊话。
“乌老爹,秦长老嘱咐大家要提高警惕,阳角这个畜生有可能来骚扰大家,你要小心。”
乌老爹看着阳角,大声说道:“知道了,看见那个畜生我会先打死他。”
“扑嗒、扑嗒……”外面说话的人渐渐走远了。
乌老爹说道:“你是不是畜生?”
阳角苦笑道:“世上能说话的畜生都变成了妖精,没有成精的当然说不了人话,我既没有变成妖精,也可以说人话,所以我不是畜生。”
乌老爹却不这样认为。
对那些小人和敌人,他一向都切齿痛恨,一个还没有打死畜生的人,那他就还在考量这个人是不是真正的畜生。
阳角道:“老爹,你的性子有没有改变?”
乌老爹道:“仙人掌生来就有刺,它永远也有刺,生就如此,又怎会改变?”
阳角感慨道:“一个恶人想要变成一个善人何其之难,一个好人突然让他无故作恶,这又怎么可能。我阳角和你相交十五年,我一丝一毫地变化你不可能没有察觉,一个从来没有恶迹的人,他好端端地变成了恶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乌老爹饱经世事,他的脑子当然好使,可再好使的脑子也架不住摆在眼前的事实,想给这个人找个理由也实在找不到。
可在事实面前,谁又会否定自己的判断?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就是:人是会变得!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人都会变,变得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他为何突然之间就变了?这个问题,想得人就少了。
乌老爹忽然道:“这些话都是那个外来人教你的?”
外来人指得当然是阿永,阳角的脸有些发烧,如果没有阿永反复教他,他哪里有这样厉害的言辞。
乌老爹接着道:“那小子我看着还不错,他能这样护着你总有他地想法。”
阳角道:“你也认为他是一个可靠的朋友?”
乌老爹道:“那小子表面看起来吊儿郎当,可是言行之中有主见,眼神坚定不躲闪,这样的人至少不是一个出卖朋友的人。”
阳角道:“他既然不是一个出卖朋友的人,难道我阳角就是?”
乌老爹叹息道:“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可在事实面前我只能闭嘴。”
阳角道:“只要你还没有对我失去最后一丝信任,我就可以让你看清整件事情的真相。”
乌老爹道:“真相,有吗?”
阳角绝然道:“有,一定有。”
乌老爹看了阳角许久,轻声道:“你要我怎么做?”
阳角看着乌老爹,终于感激地笑了:“我要你放出一个消息。”
乌老爹道:“什么消息?”
阳角道:“有一伙从中原来的商队,他们带着几十车的茶叶布匹,日用百货,最重要的是盐巴和上百把精钢打造的唐刀。你知道,今年草原上天灾不断,各个堂口地吃喝用具极度紧缺,要是劫上一票,大家一定很高兴。”
乌老爹捋着乱糟糟的头发道:“还有呢?”
阳角道:“找十来个精干的兄弟,让他们埋伏在隐秘的地方,听到暗号一齐杀出,没有问题吧?”
乌老爹道:“就这么简单?”
阳角道:“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这只是一个很有用的安排。”
乌老爹道:“还有什么?”
阳角神秘笑了,说道:“你要是信任我,什么都不要问了,我保证让你知道一件惊天的秘密。”
乌老爹道:“这也是那个小子安排的?”
阳角道:“是。”
乌老爹道:“这我就有几分放心。”
阳角道:“你对我没有信心?”
乌老爹道:“你只比那小子差一点点,就这一点点你也许永远都赶不上。”
阳角道:“只要能洗净我的屈辱,我不在乎他比我聪明。”
乌老爹看着阳角,摇头道:“别人怎么聪明我不稀罕,我只希望你不是一个笨蛋,你的所作所为不要让‘天狼堡’再造杀孽,也不要让自己的英名遭人唾弃。”
阳角的心里暖暖的,有一个真正关心并信任自己的人,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种感动若不是在危难之时又怎么会体会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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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滩。
荒凉、平坦。
这个地方非但没有植被连一个沙丘都没有,宽阔平整的就像老人的胸膛,四周更没有一块可以藏身之处,远远的就能看清这里的一切。
这个地方有故事。
一个久远残酷的故事。
生长在塞北的大人小孩,都知道这个这个地方,都知道这个地方曾发生的故事。
你可以说它是个故事,也可以深信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几百年前,据传卫青与匈奴单于在此决战。双方十几万兵马鏖战三天两夜,杀声震天动地,双方战死的人马整整铺满了几十里的土地,残枪断刀,铠甲车轴遍地都是,流得血居然浸死了大片的草丛。那一战之后,据说这里白天晚上都能听到惨叫和哭声,所以极少有人经过这里,即使有人要经过这里也情愿绕道而行。
鬼滩由此而名。
阿永和阳角到这里时已接近午时。这里很安静,静得连一只鸟、一只小山鼠都看不见。
阳角骑着马,背上背着个小小的包袱,走到前面间隔不远的两丛矮小灌木前,他停了下来,看了许久,又看了看四周,说道:“就是这个地方。”
阿永也看着那丛稀疏的灌木。中间的一枝被什么人削掉了,青青的枝条斜斜地指向东方。
他望着阳角,道:“你确定?”
“确定。”
“绝没有问题?”
“绝没有问题。”
“但愿如此。”
阳角看着阿永,道:“我很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有把握?”
他早就想问阿永这句话,可他又觉得这是一句对朋友缺少信任的话,所以他憋在心里一直没有问,但是这件事太过重大,他即使知道答案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他这样做,无非是想让自己乱糟糟的心更安定一些。
阿永笑着说道:“秦无欲一定会来的。”
阳角担心道:“他能收到你的信吗?”
阿永道:“一定收得到。”
阳角道:“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送信的人怎么会听你的话?”
阿永道:“有一样东西可以让很多的人乖乖地听话。”
阳角道:“什么东西?”
“银子。”阿永道,“钱财这东西最妙的地方在于,即使你们互不相识,马上就能成为朋友。”
阳角道:“的确,你如果请一个陌生人喝一次酒,他一定觉得你够朋友;你给一个贫苦的人一百两银子,他很有可能在家里给你供一个长生牌。”
阿永道:“尤其是小孩,你白白给他一两银子,他欢喜的比对他亲爹还要好。”
阳角道:“他亲爹绝不会给他一两银子让他去花销,尤其是穷爹。”
阿永道:“一个小孩要是觉得你简直比他亲爹还可爱,他替你办事一定比他亲爹还可靠。”
阳角道:“既然他这么靠得住,你应当给他多一些。”
阿永道:“不行,坚决不行。”
阳角道:“为什么不行?”
阳角道:“钱财这东西,少了他会不在乎,多了就让人生出更大的贪欲,不多不少的时候他才会快乐。人在快乐时,他心里的善意会不自觉地释放,他自己快乐,他也希望别人高兴,因此这个时候,他对别人地托付就会很认真,即使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阳角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有点放心了。”
阿永道:“有点放心的意思是还不完全放心?”
阳角道:“正是。”
阿永道:“你担心秦无欲他不敢一个人来?”
阳角道:“他要是带着人来,那我们所有的计划就会毫无意义。”
阿永道:“不错,当着‘天狼堡’弟子的面,他一定不会说出真相。”
阳角道:“他更担心一个人来我会杀他。”
阿永道:“他要是一个人来,你会杀死他?”
阳角道:“绝不会,至少在没有人证明我清白之前绝不会。”
阿永道:“你自己都没有这个想法,秦无欲当然也想得到。”
阳角道:“他不是我,他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
阿永道:“他知道。他没有在密室中杀死你,就是因为他想要别人都知道你是凶手,进而借众人的仇视来杀死你,这样他才可以做得不露声色,顺理成章。”
“反过来,他也知道,他即使站在你的面前,你心中有再大的仇恨也不能杀他,因为在别人还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你若是杀死他,只会让‘天狼堡’的弟子更不能容你。”
“你放不下‘天狼堡’,你也永远不想离开这个地方,所以,你杀他非但不能救自己,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也就是说,只能他杀你,你绝不能杀他,因为这样他才对你没有惧意。”
阳角呆呆地听着,眼里的哀伤更盛。
这是一种深到骨髓里的痛苦。眼看着仇人却不能对他怎样,你甚至还要祈祷他不能突然死去,秦无欲真要是死了,他的冤屈不但不能洗清,“天狼堡”所有的弟子都会认为是他阳角暗中下得毒手,他将永远没有洗白的机会。
秦无欲绝不能死,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他绝不能死!
阳角道:“那封信是不是很长?”
阿永道:“很短。”
阳角道:“有多短?”
阿永道:“三十二个字。”
阳角道:“哪三十二个字?”
阿永道:“明日正午,鬼滩相见,恩怨情仇,一刀两断。自此天涯,阳角不归,天狼弟子,独你佑护。”
阳角道:“字数是不是太少,不够具体?”
阿永道:“三十二个字就是三十二只痒痒虫,他一定心痒难耐。”
阳角道:“他能痒到什么程度?”
阿永道:“他痒到若是不来,每天晚上一定睡不着。”
阳角道:“为什么?”
阿永道:“一个人做了一件得意至极的事,他若是不在那个倒霉鬼面前显摆显摆,那犹如锦衣夜行,宝玉蒙尘,他一定难受的要死。”
阿永的这封信虽然话语不多,却充满了勾人的魔力,它当然勾不到别人,但一定可以勾到秦无欲。
只有一个理由:猫和老鼠的游戏中,老鼠可以不和猫玩,猫一定不可以没有老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