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赋怀渊离开这件事,我沉闷了许久。
身体上的残缺真的会令人消沉,令人萎靡,更会影响人的决定与信念。好在,右臂重获新生、康健如初,似在心底打开了一道天窗,一切思绪皆已明了。
我合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未关上的窗外,冰轮高悬。
“呜呜……”
细细碎碎的哭声从窗外飘进来,道不清的诡异。
“是谁?”我下床,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手腕上的月光石引泛出柔和的白茫。
玉藻花香丝丝缕缕,幽幽袭来……
我心里巨震。她来做什么?明日就要当赋怀渊的帝后了,是来示威的么?
“姐姐,玉藻知道姐姐在里头,你出来见见玉藻呀。”
玉藻的声音自屋外传进,我忍住心中怒意,开门而出。
屋外月空下,梨花树旁,粉色纱衣,长裙及地,眼如点星,出尘宜人。
见我出来,粉衣顷然飘至我跟前:“姐姐……”
我冷声道:“别乱叫,这里没有你的姐姐。”
“姐姐,你莫要生玉藻的气,这一切都是帝尊的主意。”
“若木早已亡于混沌之劫,我是符月,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玉藻听罢,双眸一红,哭得梨花带雨,向我倾诉:“早在五百年前,帝尊便曾答应会娶我,如今帝尊遭他人暗算与姐姐先生了孩子,玉藻心系帝尊倒也不怪姐姐,愿日后依然能与姐姐‘姐妹’相称。”
我在心里把杀千刀的赋怀渊骂了一万遍,笑道:“既然天意弄人,咱就顺应了它……”
“姐姐明日会来澈华殿参加我们的喜宴对不对?”
“你们的?呵呵……真是好笑,老娘何时说要把老赋让给你?”
“可你刚刚还说顺应天意。”
“是啊……我与老赋的孩子都已经五百岁了,这不就是最好的天意么?”
“姐姐,人生在世,你为何总想争个高低上下,论个成攻得失?殊不知高与低,上与下,成与败,得与失,都是人生滋味啊。”
“老娘粗人一个,大道理不懂。慢走,不送!”
玉藻将颊边泪珠抹去,换了张笑脸,魅人心神:“你可知道,你这右臂为何能重生?你还记得,在盘古灵墟当中,你吃了我的血肉,才有了生养的能力?”扭动腰肢,平空舞了半曲,又道,“这七年来,姐姐吃的鸡,味道与寻常有异吧?”
我愣地怔住。
赋怀渊做给我的鸡汤,都是玉藻的肉?
这……怎么可能!
他为了令我右臂重生,索取了玉藻的肉,又因感激,而封玉藻为帝后么?
不!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我不相信!
玉藻走向前,拍了拍我的右臂:“姐姐,玉藻原本便与帝尊定了情,只因姐姐怀了帝尊的骨肉,帝尊才会对你如此尽职尽责,照顾有加。现在……他替姐姐受过天雷之刑,而我又割肉喂了你,这份恩情,难道还抵不消一个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么?”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别急着赶玉藻走呀——依姐姐看,帝尊为何会离开你?”
“他一定是去堂庭山寻找仙果令我右臂重生,又担忧我会挂念他,所以……”
玉藻轻笑一声,打断我的话:“五百年前,帝尊假意与你成婚,他许你生生世世无忧,却在当晚洞房花烛之夜,引下混沌之劫于你身。你认为他是真心护你么?万神图被四方上神占为己有,称霸天下,你认为他是真心待你么?你渡劫不成,神力尽散,被冰封于招摇山巅五百年,你认为他是真心爱你么?”
我被她连续的几个问题问个哑口无言,正寻思作答,又听她道:
“姐姐,你还不明白帝尊为何要对你撒慌十多年么?我来告诉你!帝尊引混沌之劫是为了保护我。盘古灵墟里头灵源浑厚,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花灵,灵体经受不住那分上古之源,帝尊只有取走万神图,毁去盘古灵墟,我才能从中出来。”
“他得万神图,只是为了一掌三界……”
“哈哈,你还真是天真!帝尊——你们称他为帝之尊者,他何来再一统三界之戏说?他本来就是六界之帝。远古之时,人、仙、鬼、妖、佛、魔六界共存,混沌之劫临世后,妖、佛、魔三界被封印了起来,才导致现如今茫茫宇宙只剩人、仙、鬼三界。”玉藻语带挖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姐姐,帝尊如今这般待你好,全是看在粥粥的面子上。五百年前,你吃了我的血肉,完成了第一个心愿,怀上了帝尊的孩子;五百年后,你再次食了我的血肉,重生右臂……你现在身体康健,还有一个便宜儿子侍奉左右,帝尊待你已仁至义尽了。”
“你骗人!我的手臂是……是我自行恢复的。”
“我的肉能叫你怀上孩子,能令你接骨生肌,姐姐,这是事实,你莫要不承认。——现在,你与我们夫妻二人已两不相欠。帝尊明日封我为后,我敬你是我姐姐,亲自下凡来送你这份仙界喜柬。”
玉藻自袖里掏出一张朱红做底鎏金熨烫的请柬,递给我。
我木木然接过,看也不看,用仙力将之撕成了碎片。
“姐姐,若不叫你亲眼见见,你是不会死心的。”玉藻颇有些愤然,跺了跺脚,食指在虚空画圈,圈之中心,粉光斑驳的地界,幻成了一汪水镜。“你瞧,帝尊早已换上的喜服呢。”
天界澈华殿内的莲池边,赋怀渊背对水镜,负手而立,墨簪将长发高高绾起,一袭似火红衣长垂及地,大红的锻带在他腰迹结出喜艳的花,与夕照相映,闲淡中显露出华美,儒雅之迹又尊贵非凡。
似是有所感应,他悠悠转过身子,面对水镜,如玉面冠一点一点地现入我的眼中。
璨若流光的双眸静静注视着,风姿卓华,夹带着远古的气魄与静谧,让人有一种道破天穹的上古之感。
——他发现我们在偷看了么?
天界仍有曦轩余光,而我这月殿前,早已夜色遍地。这便是距离呀!
我轻轻一笑,青色灵力扫出,将水镜散去。
以赋怀渊的为人处事,迎娶玉藻一事,不可能不提前同我商议。我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他完全可以用武功解决掉我。可是眼下,他为何要偷偷摸摸地与玉藻成婚?见不得人似的。
若玉藻所言句句属实,赋怀渊与她有情,要娶她为妻,可是我……难以相信赋怀渊对我的情,都是谎言。
玉藻不知何时走的,待我缓过神来的时候,空中连半丝玉藻花香都闻不到了。打了个哈欠,再次瞧了眼天空,转身回屋,将大门紧闭,躺床上,睡了。
一夜无梦。
早早起床,收拾妥当,神清气爽地拿了一套换洗的衣物,打开了大门。
“娘亲……”
雪白团子似的小小身影一下钻进我的怀里。
我将他扛至肩头:“臭小子,七年不见,又多了好些肥肉。”
“娘亲,你净爱装。你别以为你天天隐了身跑到招摇山折腾我不晓得,别以为你毁了外公的莲塘我不晓得,别以为……”
“好了好了,怎么啰嗦得跟老妈子似的,越来越像你外婆了啊。”
“还不是你给逼的——这几天你怎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屋里做甚?你的术法何时如此之高了,下的结界连我的分神术都无法进去?”
“我没在月殿下结界啊?”
“爹爹临走时下的吧,或许。”
我将他放下地,冷冷盯着:“老实交待,你怎么知道老赋走了?分神术何时练成的?”
“七年前……”
粥粥双瞪圆睁,蓦地一愣,双手捂住嘴。
“臭小子,你在老娘屋前监视了七年啊!”我朝他屁股拍了一巴掌,他边跑边躲,大声吼叫,“你还是监视了人家七年啊!人家担心你嘛,又没有洞房的事可偷看,爹爹他太正人君子了……哎呀娘亲,别揍了,再揍成四瓣了……啊呜……”
同粥粥打闹了一会儿,心情颇为畅快,将他背上,直往九重天飞去。
“娘亲,我还是喜欢你的本性。”
“本性纯良是不是?”
“本性霸道!”
我抓着粥粥的手,作势要将他甩出去,他忙改口:“娘亲美艳大方,温柔可人,是粥粥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女神。”
“……”
“娘亲?”
“嗯。”
“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提及你的伤心事,玉藻那怪阿姨讲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中上,她心术不正,迟早会遭报应的。”
“你是老娘的儿子,无需道歉。再说,老娘也没伤心,这人嘛,总得往钱看,抢得人回来就抢人,抢不回来,也要将他的金银财宝搜刮一些以作补偿。——不然老娘下半辈子的费用找谁要去?——听说澈华殿内奇珍异宝无数,仙器宝贝极多,老娘是要九百九十九件呢?还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件的好?”
“娘亲,爹爹都要跟别的女人成了亲,你还有心思想这些,脑袋里装的都是大便么?”
我敲了下他的脑袋,喝斥:“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