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蓉儿掩着面,哭了一路跑到了荣华轩,去寻赵氏为自己做主。
只是赵氏这时候,一个儿子领着媳妇走了,另一个儿子见自己气怒指了个借口也跑了,气还气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去安抚受了委屈的侄女呢?
“你给我出去!”
赵氏性子本就不好,在荣国公跟前做小伏低柔情万种的,那是为了他的宠爱。正烦躁间,来个哭哭啼啼的侄女跟自己说什么儿子欺负了她,难道不是更添烦乱?
因此,脱口就是这么厉声喝了。
赵蓉儿平常虽也见到过这姑妈斥责打骂丫鬟,但落在自己的身上却是头一遭儿。当下吓得哭声就梗在了喉咙里,小脸儿煞白煞白的,怔忡了片刻,捂着脸又从荣华轩跑了。
赵氏听见外头小丫鬟惊呼一声,似乎还喊着什么表小姐当心些,又后悔方才严厉了,忙对自己身边的楚瑜道:“我方才说话急了,你表姐是个爱多思多想的,你赶紧去瞧瞧。”
楚瑜撇撇嘴,不屑道:“成日里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哪里那么多眼泪,没得叫人看着烦!“
“那是你表姐!”赵氏额头上敷了一条温热的帕子,叫了个小丫鬟替自己揉着心口,只说心里堵得慌。听楚瑜这么说话,便瞪了她一眼,“好不好的,也跟你流着差不多的血!她小小年纪没了爹妈,难道还能笑嘻嘻的?你也是,往后提点着她一些。”
楚瑜没应声,瞧着外头春光明媚可爱,窗前一树海棠含苞待放的,楚瑜便抱住了赵氏的手臂笑道:“娘,我这就去找她。您给我再做几身衣裳,打几件首饰吧?”
赵氏心烦意乱的,又是想着楚枫要出京的事儿,又是担心侄女儿,胡乱应下了,楚瑜这才满意地起身带着丫鬟出去追赵蓉儿。主仆几个直追到了花园里,也没瞧见赵蓉儿的身影。
“回去吧。”楚瑜想着赵蓉儿许是又像从前一样回了自己的屋子哭,便也不大在意。
五日后,楚枫便携妻儿出京,往凉州去了。
出人意料的,赵氏与荣国公哭诉了几回,荣国公只象征似的劝了劝楚枫,便撒手不管了。赵氏自觉慈母心肠全都被楚枫辜负,赌气之余,见楚柯夫妻两个待自己越发恭顺,倒是也很快就将伤心懊恼抛在了脑后。
三月十五是容安王府老太妃的寿辰。容安王如今虽然只是闲散的宗室,但辈分却大。先容安王乃是景熙帝的幺子,论起来,先帝还得叫他一声王叔。老太妃的辈分摆在那里,今年又是古稀之年,自是有一番热闹。
这是如意第一次以荣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太妃面容十分的和蔼,拉住如意手笑问:“你夫君如今身子如何了?”
“了尘大师医术了得,相公已经好了许多。”如意笑眯眯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他说了,如今不好来太妃娘娘跟前。等大好了,亲自来给您磕头。”
楚桓年少功高,冷厉的性子满城皆知,这样的话又怎么是他会说出来的?老太妃慈爱地捏了捏如意玉白的脸蛋,“这张巧嘴儿,甜得抹了蜜似的。”
又转头对沈老夫人笑道:“这么好的孩子,便宜你们家了。”
沈老夫人亦是笑,面上不无得色,“自然。”
容安王府晚辈不少,先前,老太妃还想着为自己的重长孙求娶如意呢。私下里跟世子妃提了提,谁知人家满心不乐意,只说孩子还小,再看看。老太妃也不好勉强,便作罢了。如今见到如意挽了妇人发髻,发间插戴着赤金的蝶恋花步摇,额间垂着水滴形的红宝,与身上桃红缕金裙袄交相辉映,却丝毫没有压住她的丽色。虽打扮得莹萃耀眼,却也不会抢了主人家的女眷风头。这样的容姿,这样的玲珑心思,老太君只好心中感慨一声重孙子无福了。
世子妃倒是很高兴,她早就相中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儿,论起容貌虽比不得这苏如意,但家世却并不输与安远侯府。且侄女儿行事端庄,性情温柔,比之娇娇柔柔的苏如意,更适合做个王府的女主人。之前她总担心老太妃会糊里糊涂就越过自己去干涉儿子的婚事,便一直对如意淡淡的,这会儿见她嫁了人,倒是亲热了起来。
只拉了如意上下称赞了一回,对老太妃与沈老夫人笑道:“我瞧着这孩子,仿佛还是从前那小时候,玉雪似的一团,转眼就成了亲。她几个小姐妹们都在后头呢,不若送她过去顽笑?”
按说如意是个成了亲的,该与这些妇人诰命们待在一起,不过老太妃怜爱她年纪小,沈老夫人也不想拘着她在这里,便都含笑应允。
楚瑜见如意被老太妃拉着手夸奖,心中早就不忿。今儿随着沈老夫人过来的,除了如意便只有她了。如意被人围着,她便显得冷落,一向抓尖抢上的楚瑜十分不喜。
又见世子妃挽了如意的手,亲自将人送往花园儿里,更是不愿,一路拉着脸就跟了过去。
王府花园轩阔舒朗,亭台轩榭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满园子里,都透出硕大的四个字,富贵堂皇。
“瞧瞧谁来了?”世子妃将如意送到一处水榭,先有个少女迎了出来笑道,“如今得叫世子夫人了!”
这少女穿着大红色月华锦襦,底下系了浅色留仙裙,浓眉大眼的,面容上颇有些英气,是容安王的嫡亲侄女,郡君萧眉。
如意见她将头发挽成了飞仙髻,发髻间插了红宝石点翠的步摇,腕子上叮叮当当地戴了好几只金玉镯子,和往日里那只用金冠将长发束成的形象大不相同,便偏头笑道:“你这个打扮倒是少见。”
“还说呢,我穿上这个差点儿走不了道。”萧眉飞快地将裙子提起来给如意瞧,脚上一双高底儿绣鞋,前头还坠着珍珠。
如意跟她关系向来好,知道她性子爽利,最是喜欢舞刀弄剑,平日里装束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难为你了。”萧眉脚上的这种高底儿绣鞋,底下都是木头的,瞧着是拔高了身形,且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的,其实穿着的很累呢。
萧眉小声抱怨:“我娘天还没亮呢就到我屋子里看着了,定要我穿上这一身出来。”
“哎呦,显见是小姐妹了,见了面就说个不停。好妹妹,我可是将如意和这楚小姐都交给你了。”
世子妃含笑说完,匆匆离去。
楚瑶不想跟如意一起,只对着萧眉点了点头,便自行进了水榭。
“我怎么瞧着,你那小姑子难缠的很?”萧眉便低声问如意。
如意抿着嘴眨眼,不说楚瑜的不是,却也不愿意违心地称赞。
萧眉便明白了。因赵氏的关系,楚瑜在京中并不时常露面,与萧眉等一干贵女都不算熟悉。只是萧眉隐约听说过,这姑娘很有些小家子气,行事做派都不似国公府的嫡出小姐。
只对如意道:“若是她敢刁难你,你只对我说,一鞭子抽不死她!”
如意轻笑,“若有那个时候,必然找你替我出头。毕竟,我是这样的良善心软呢。”
萧眉嘴角抽了抽。月余不见,这丫头脸皮越发厚了起来。
她良善?
一肚子蔫蔫的坏水儿。
两个人挽着手进了水榭,里边早有不少锦衣华裳的少女,都打扮的软玉娇花一般,三个一团,五个一伙,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又有一个干净俏丽的女孩儿见如意进来便指着她笑道:“好个世子夫人,不说在前边儿与诰命夫人们说话,跑来我们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出去呢!”
都是京城中的闺秀,大多数熟识,彼此间虽不是个个要好,面子情分还是有的。方才调笑的少女乃是长威侯家的嫡次女程月如。说起来她跟如意的交情,还是打出来的。
程月如有个三哥,从小纨绔,最喜欢追着大姑娘小媳妇的调笑。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坏事,只是瞧着那些年轻的女子张皇失措或是痛哭流涕他便哈哈大笑。一次街上碰上了才七八岁的如意,被她容色惊艳,也没打听她的身份,上前就调笑了几句。结果,被如意跳着脚将新买的灌汤包子砸到了脸上,烫出来一脸的水泡不说,还被如意一脚踹在了命根子上,哭哭啼啼回去告了一状。后边儿柔福郡主险些挑了长威侯府,长威侯亲自捆着三公子上门道歉。没过多久,安远侯又跟皇帝出主意,弄了个什么少年演武堂出来,美其名曰调校世家子弟,又呕心沥血地弄了个该进演武堂受教的名单。其中,长威侯府三公子名列第一。
皇帝那会儿正为世家中人多数尸位素餐,仗着老祖宗的功劳胡作非为感到头疼,安远侯这主意简直是深得圣心,欣然应允。自此后,长威侯府三公子,被关到了京西大营,白天习武,晚上习学忠君爱国。京西大营的统领沈千城,与如意的二哥是师兄弟,长威侯公子落到他手里,被整得鬼哭狼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也正是因了这个,长威侯夫人心疼儿子吃苦,暗暗落了好几次眼泪。看见母亲如此,又见不到疼爱自己的哥哥,程月如在一次聚会里,便对上了如意,俩姑娘先是口角,后来干脆动手,滚在了一起。
程月如这小姑娘行事鲁莽了,却也是非分明。初时只是气愤安远侯府和如意得理不饶人,后再见到三哥脱胎换骨一般,倒是开始感激起来。
这几年,原本掐架的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的,也有了几分手帕交的意思。
如意便扑过去,捏住她的脸,狠狠道:“赶我?胆子肥了你的!”
楚瑜见一干的千金小姐们都肯和如意说笑打闹,与方才自己进来时淡淡的模样大不相同,心中越发气苦,嘟着嘴坐在一旁,手里的帕子险些被拧成了麻花。
“这位妹妹可是荣国公府的小姐?”她旁边坐着个容貌极为明丽出挑的少女,见她看过去,便轻轻掩住嘴唇,巧笑嫣然,“我从前没怎么出来过,都不认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