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赵氏捶打哭骂,还是苦苦哀求,甚至到最后装作晕倒,楚枫焦急,隐隐有自责之色,却绝口不提别的。
“娘,让二哥去吧。”楚柯劝道,“二哥是有志向有能为的人,外放几年,再回京必然前途更好。再说调令已下,多说也是无益。娘这样,岂不是让二哥为难?”
“我让他为难?”赵氏尖声叫了起来,“我在这府里熬了这么多年,所盼着的还不是你们兄妹三个好?可你瞧瞧你哥哥,可有半分的骨肉亲情?分明是他不知道被什么人挑唆了对我这个亲娘狠心!”
说着便顺手抓起了什么朝着吴氏砸了过去。
这一回,楚枫却是动作很快,挡在了吴氏跟前。一盏滚热的茶,便浇在了他的春衫上,淋淋漓漓,顿时便将一个芝兰玉树的俊美青年弄得狼狈了。
“我,我……”赵氏虽气恼楚枫自作主张要出京,却没分毫没有怨恨的心。毕竟,自己的儿子总是好的。她一意认定了楚枫是被人撺掇着,而这人,自然是吴氏嫌疑最大。楚桓那小贱种也有可能!
见砸到了儿子,赵氏本能地想解释一下,到底拉不下脸,只色厉内荏地喝道:“谁许你上前来?被个女人辖制住了,亏你还是个爷们儿!”
吴氏无端端中枪,并不分辨,只垂首默不作声。
赵氏见了却越发恼火起来,只觉得儿子全都是因为娶了这个女人才和自己离心。小时候虽不爱说话,也没见这么急着离开自己不是?
眼睛眯了眯,便冷笑道:“成,我也不留你们,爱滚就滚。只不过……”她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意,“祈哥儿,却是不能跟着你们去的。”
吴氏霍然抬头,手紧紧攥住,努力克制住了想往赵氏脸上抽一巴掌的冲动。
将祈哥儿留在赵氏身边?
简直是说天大的笑话!
为何,吴氏一力支持丈夫外放?谁不知道京城锦绣尊贵远胜别处呢?
不过是因为有赵氏粗鄙不堪的婆母在而已。
“我的孙儿,可不能跟着你们这样无心无情的父母出去。你们不心疼他,我这个做祖母的还心疼呢。”赵氏见吴氏脸色变了,顿时便觉得拿捏住了她,只得意微笑。
吴氏只觉得此人脸大如牛。连长孙百日礼都能忘了预备的祖母,居然好意思张嘴说自己疼爱孩子?
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反驳,手上一暖,便看到了楚枫安抚的笑容。
楚枫朝着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说话,只淡淡道:“母亲不必打这个主意了。儿子这一走,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妻儿自然带在身边。至于祈儿是否吃苦,他既赶上了我们这样的父母,也是无法。“
说毕,不想再看赵氏因怨怒显得狰狞的面孔,只领了妻子的手出来。
吴氏知道他虽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难受的,便也不说别的,温顺地随他携着手,一路走过了花园。
春日渐暖,府中的景致已经明丽了起来。春草初生,春花初绽,衬着碧蓝碧蓝的天空,着实让人愉悦。
转过一处缓坡,就见前边一片杏树,粉白的杏花开得如火如荼。花树下的石桌旁,正有二人对坐。男子一袭青色华裳,清清俊俊的面容上没有往常的冰凉冷冽,眉目含笑,宠溺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容色清婉娇美,肤色胜雪,满头青丝松松挽着,另有一缕拖在胸前,水盈盈的眸子仿佛将天光□□都压了过去。
正是楚桓和如意在花树下对弈。
这样的一幕,静谧美好,竟让人不忍心过去破坏。
如意托着腮,愁眉苦脸地盯着棋盘半晌,眼睛转了几转,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着不远处的芙蓉吩咐:“我和相公都渴了,快来倒了茶来。”
芙蓉忍着笑,从一旁的小风炉上取了滚水沏茶,用小托盘送了过去。
如意亲自去了一盏茶,殷殷勤勤地送到了楚桓面前,努力做出美丽无比的笑容:“天干物燥的,喝点儿茶润润喉咙吧。”
楚桓岂会不明白她的小心思?
戏谑地看了她几眼,接过来,打开后垂眸轻啜。
趁着这个空隙,如意快手快脚地抓了他几个棋子,飞快地塞进了芙蓉的手里。
芙蓉显然是帮主子做惯了这样的事儿,立刻手臂一动,几颗棋子便都落进了袖子里。
楚桓恍若未觉。
楚枫轻笑,领着吴氏走过去,含笑行礼:“大哥,大嫂。好雅兴。”
正装模作样喝茶的如意不妨,呛了一口,连声咳嗽。
“惊到了大嫂,是我们的罪过了。”楚枫只知道这大嫂比他们夫妻还要小上几岁,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一团孩气。他这才注意到,如意所穿的,居然是与楚桓同色同料的服饰。
人家已经赔了不是,如意自然也不好不表示,只掩着半边脸,细声细气地说道:“二弟言重了,只是一时不妨。快请坐下,芙蓉,换了新茶来。”
几个丫鬟过来麻利地收走了棋盘棋子,楚枫见楚桓心情甚好,便与吴氏坐下。
芙蓉重新换了茶,恭敬端上后退了回去。
楚枫因见楚桓亦只穿了单薄的春衫,便关切问道:“大哥身体可好些了?老人儿都说春捂秋冻,大哥且好生保养。”
楚桓点头,“有了尘大师在,倒是比冬日里好了不少。”
确实,如意这些天都能察觉到,楚桓的手脚不再冰凉,而是有了些许的暖意。就连从前苍白的脸色,也多少带上了血色。
“那就好。”端起茶,便瞧见那茶汤清莹碧透,与白玉雕莲花纹的茶盏相映,煞是好看。府中并未见过这样的茶具,想来是那位小大嫂嫁妆里的了。
吴氏便与如意说话。她本也是聪慧之人,说起话来,比三弟妹方氏更加讨喜。话里话外,对年纪比自己小的如意很是尊重,这就叫如意很是满意了。
又听楚桓问楚枫何时出京,楚枫答道:“就这三五日了。”
如意不禁纳罕。
虽是朝廷调令,这也太急了些吧?楚枫外放,想来也是要带着妻子的。三五日的工夫,行李都收拾不起来吧?
除非,他们是早就有了准备。
吴氏便掩着唇对如意笑道:“原是二爷很早之前就说了,想往京城外头去见识游历一番。如今,虽是压上了担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如意想到自己长嫂的身份,便问道:“东西可都收拾好了?这几天怕是要忙乱了。”
吴氏浅笑:“只捡了过日子必要的东西带着便可了。凉州那边儿不同京城,听说风沙很大,冬天里又冷又干,许多京中的东西怕是用不上,带了反而麻烦。”
“多多带些药材吧。”
凉州,边陲小城。如意想了想道,“我家二哥哥便在离着凉州不远的地方驻防。若是遇到事情,可去找他。”
这些日子,沈老夫人和方嬷嬷都向如意说了不少楚桓小时候的事情。因楚枫对楚桓的善意,如意也愿意对这本分的夫妻俩和善些。
果然,吴氏目中便带了惊喜出来。
安远侯府二公子,年纪轻轻便在军中闯出了名头。如今,是四品的骁骑将军。如凉州那种地方,民风彪悍,还不知盘踞着多少的势力。有如意这句话,便等于是有了苏云卿做靠山。对于楚枫而言,起止是一句好处能形容的?
站起身来,对着如意福了福身子,吴氏正色道:“多谢大嫂。”
此时,她才对这个娇花软玉一般的大嫂,另眼相看了 。
如意摆摆手,“不过是一句话。”
她做事情只凭本心,也没想着求什么感激回报。
楚枫张了张嘴,将没有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请求楚桓什么。
正沉默间,便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哽咽声。四人转头去看,就见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倚在一株花树上,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握着帕子掩住口鼻轻轻啜泣。那模样儿,说不出的可怜。
正是赵蓉儿。
察觉到了几个人的视线,赵蓉儿直起了身子,似是犹豫了一下,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见过大表哥二表哥,大表嫂二表嫂。”
少女轻柔的声音如羽毛似的,带着骚动人心的魅惑。
楚桓兄弟不说话,如意只是点头表示了一下。吴氏虽不喜欢赵蓉儿的做派,却还觉得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儿,不好太过薄了她,便起身走到赵蓉儿身边,温言问道:“蓉儿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并没有的。”赵蓉儿春水横波似的眼睛看向楚桓,见他垂眸,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越发红了眼圈伤心,只黯然道,“只是瞧见如今这花儿开得好,想到不过两三日,便要凋零,有感而发罢了。不成想打扰了表哥表嫂们,是蓉儿的不是,还请表嫂原谅蓉儿这一遭。”
说着,便对如意曲下了膝,雾蒙蒙地瞧着如意,娇柔的身子甚至颤抖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如意便要吃了她一般。
如意打了个哈欠。
“瞧瞧表妹说的。”她懒洋洋道,“这里本就是给大家伙儿散心的地方,我们来得,表妹自然也来得。说什么打扰不打扰?倒像是我们多跋扈似的了。”
又扬声叫芙蓉,“给表小姐也倒了茶来。她哭了这半天,想来喉咙也干得很了。”
赵蓉儿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咬住了嘴唇。
“矫揉造作!”
楚枫突然出言。赵蓉儿是他的亲表妹,虽有血缘的关系,但楚枫一向看不上这个女孩子。父母双亡,本是个可怜的人,但接到国公府来,一般的也是千金小姐的待遇。甚至说,因心疼侄女,母亲给赵蓉儿的吃穿用度虽比不上楚瑜,却比楚珮楚瑶等庶女还要强些。哪里就需要每日哭哭啼啼了?要说想父母,父母死了几年,再思亲也思不到这个份儿上!
“什么落花凋零有感而发?府中是哪里对不住表妹,叫你这般难过了?”
楚枫是一点面子没给赵蓉儿。
这丫头从前还总是喜欢在他和三弟跟前晃悠,自从大哥回来后,也不知道听母亲说了什么,便成日家打扮得娇柔婉转往这边儿跑。她这份心思,简直是路人皆知,自己还当别人都看不出。
简直是演猴儿戏给大家伙儿瞧!
“二表哥!”赵蓉儿眼泪下来了,这回是真的眼泪。她脸上血色褪去,小脸儿瞬间就变得刷白。哇的一声,捂着脸跑了。
恍惚中,还能听到几句带着哽咽的话传过来。
“我告诉姑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