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黄虎抬出了他的官职,这骆云富便挺了挺腰身,轻咳一声:“黄虎莫要——”捋捋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须。
“以骆大人的本事,由从五品升至正五品不过是迟早的事。”黄豹急忙补上一句。
安平微皱了一下眉头瞧他二人一眼,道:“咱与你家骆大人是老交情了。”
坐在安平旁边的李兴也点头道:“咱哥儿几个在一口锅里头舀稀饭也是有好几年的时光呢。”
紧挨着他的郑平和老七也跟着点头。
骆云富方才十分做大的模样还是略有几分收敛,但仍将他那一对松泡眼皮半提半搭地,似笑非笑地道:“也算是老熟人啦,有啥话就讲吧。”
骆云富目光扫过对方二人,甚至丝毫也没从郑平和老七的面上掠过,心下道,别说是到了我的地盘,就是往日,哼——今日是说不得了与你几个坐在了一桌。你两个混了多年还是个小小捕头儿,那个郑平更是个毫无职位的捕快,没长进的一帮子人,别以为下官给了你几个的面子。
郑平心里恨恨地道,妈的!你姓骆的当官了就狗眼看人低,当初还给老子称兄道弟的!谁不知你个龟儿子是靠舔那狗官的**才谋上这官帽儿的,到如今老子都还没弄得清楚,你个龟孙子是当了那些个狗官的干儿子呢或是小舅子?当初你小子的本事比起安李二人就差得远,说到人品就连李兴李捕头都胜过你十倍,别以为弄了个狗官帽儿一戴就变得人模狗样的?在咱郑平的眼里也不过是他妈的狗杂种一个!
那黄虎听了安平和李兴二人的话,心下寻思,原来这骆大人却是个捕快出身,难怪只要有了大小案子,他就最喜直接审讯,话也格外的多。做出一副说书人讲的‘施公’和‘彭公’一般审案的模样。
而黄豹偷眼瞧瞧骆知州的神色心下暗道,今儿这骆大人偏偏又遇上了这几个晓得他底细的人,看他脸上的确是有些挂不住了,我和我哥只得装作不明白,谁叫咱俩是他的跟班走卒?若不是我大哥在军中战死在长毛余匪的刀下,咱哥俩才不会来给你作保镖呢。想起大哥黄彪在军中当官时两兄弟在家乡过的舒心日子,眼珠竟有点泛红。
“说到咱干的这一行,你们都是比我早的,十多年前我安平还没吃上这碗饭呢。”安平看一眼身旁的李兴,接着道,“当年的那桩案子——我说的就是让周贵和李老二送命的那案子——”
这张桌上的袁世雪眼尖耳灵,早瞧见那个姓骆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这样吧,咱们请这几位兄弟另开一桌也好吃喝随意,如何?”李兴提议道。
骆云富自然是赞同,心下道看你两个今天要找些啥老龙门阵来与本官拉旧交情,给不给你两个的脸面,要看你两个的言语顺不顺让咱受不受听,也还得看本大人高兴不高兴。
叫过老板来,在侧边的空处增添了一张小酒桌。
黄虎两兄弟正瞧着桌上的酒菜却不得不缩手缩脚的,巴不得与他分开,于是三下两下就同郑平和老七移过那张桌去,又添上些酒菜,很快就听见他四个的劝酒划拳声。
“斟满斟满!”黄虎拎着酒壶。
“来来来,干杯!”黄豹咋咋呼呼地,“咱们初次在一起喝酒,先干三杯再说!”
“我看还是一杯一杯地慢慢喝好些。”郑平道。
坐在他旁边的老七点头。
“走南闯北的,哪是这么个喝法?来,干杯!”黄豹举起杯子,大有对方二人不干上一杯就过不了关的架势。
黄虎和郑平四人只顾相互嚷着喝酒,哪管另一张桌上三个人的言语。
“那桩案子很是死了些人。”安平接着道。
“我说安捕头儿,那桩案子已经了结了嘛,李兴李捕头,你不是复查搞定了么,生意上的争斗双方使手段下黑手还不是时常有的事,你又提它做啥?”骆云富搭拉下眼皮。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近日经安师兄辨析一番,自己也细细地思量,确也不能不让人疑窦重生,首先将周李二人的死定为是被一个潜逃的老长毛所杀,也的确有些牵强。那时我李兴还刚干上这一行,当时的县官大人审那个老者时我就在场,现回想起来人证和物证都是不足的,甚至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李兴一字一句的说道, “一般生意上的争斗,还杀了两个捕快,凶手却是一个过路的老者,这个老者与这事唯一的牵连,就是他捡到了段家的一个小女娃儿去送还她家,而那县太爷就一口咬定他是凶犯——”
骆云富有些不耐烦地摆着手:“得讲明白,那个老者可不是一个一般的老者,即便不是当过太平军的老长毛也定是一个白莲教的骨干头儿,瞧他那一身的武功?当时你也是在场亲眼看见了的。”
“首先,那个老者没有必要杀人,更无必要杀死周李二人。”安平定定地看着骆云富,“也没有见到他带有刀剑。”
“就是说缺乏杀人的动机,也没查到凶器。”李兴补上一句。
“嘿嘿!”骆云富冷笑一声,“那些杀人的凶犯,有哪一个会承认他就是想杀人要杀人的?再说,下——我说过了,那老疑犯武功高比你我都高,杀一两个人还一定要用刀么?都像你们这么讲究,这么翻来覆去地折腾自个儿,天底下的案子就都无法破了!”心下道,这两个呆鸟!尤其是那个姓安的,难怪折腾了多年既没能升官也没发财。
“还有,不少的官员审验大小案子多年以来总是先人为主。”李兴很有些不满地叹口气。
“先人为主?此话怎讲。”骆云富皱起了眉头。
李兴道:“朝廷一直都是以那些前朝的后裔旧臣以及太平军捻军白莲教等等有关连的人为搜捕防范对象,这方面咱也无话可说,为了大清的江山嘛,但是只要在任何的一桩案子中牵扯到这类人或者沾上了一点边,无论事实如何大多就会被定下罪来。我认为这就是先人为主。”
“冤案错案在所难免!”安平道。
“本——本人不能不提醒二位!”骆云富左手掌四指急速敲打起桌面,“这类言语就此打住,就此打住!二位别忘了是在替哪些人说话?可莫要惹上祸端——本、本人多少还是讲些旧交情的——再说那些前朝旧部反贼乱臣的余孽家眷,为了咱大清江山,多除掉几个有何不好?你们说说,有何不好?!”言毕,那对泡眼皮下竟翻露出了大部的白眼珠,那道黑白混淆的目光逼向二人。
邻桌的袁世雪心中一凛如有利刃刺入,那感觉已是数年没有过的了。他嘴里在与曹小青时断时续地交谈,其实这边的情形全都瞧见听清了。
李兴安平两人无语,他三个的桌上一时就沉寂下来。
骆云富见他二人一时哑口无言,越发有了精神:“两位别忘了手中的饭碗——”
安平截住他话问道:“骆大人这话是啥意思?”
“嘿,二位每月到手的薪俸尽管不算多,吃的也是皇粮吧?为报皇恩也莫要把屁股坐歪了。”同时还把双手拱起面朝北边作恭敬状。
“你?——”李兴便有些气急,却又说不出话来,怕被他揪住招来横祸的话柄,自是无法寻着合适的语句。
“下官不过是略为提醒二位罢了。”骆云富就象是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凡事还是少刨根问底为好,哪些事情本就不该是一般草民费脑筋的,就是下官也从来就不去操那份心,只知干咱该干的事,何况——”
“这位骆大人说得好呀!就连我这书呆子听了骆大人的一席话,虽不能用胜读十年书来比喻,却也算得上是茅塞顿开了呢。”袁世雪竟然端着酒杯干脆将身子完全转向了邻桌,“这天下事本就是该朝廷的天子和臣子大人们费心的。”
骆云富顿时满面得意:“读书人就是不同、就是不同,依下官的理解这天下为何要分个头头脑脑脚脚爪爪的?凡事皆是由头脑驱使手脚的。”
“是呀,大官儿大头脑小官儿小头脑。,天子皇上就是最大的头脑。”袁世雪像是说得热闹,竟然站了起来,晃晃脑袋,“像我老袁这般的草民简直就是无头脑。”
“对对对!太后皇上乃是万民的头脑主心骨。”骆云富急拱双手身子朝北作揖。
坐在一旁的曹小青摇头,想不到这袁大哥也是不能免俗,瞧他这会儿的一堆奉承话,简直就是俗不可耐。想起当初在那二郎山客栈认识之时的袁大哥是何等的豪爽潇洒?算了,待会儿咱还是各走各的道。也该去寻一寻我那两个结义兄长了,咱上次来是没露面——
只见安平眉头一皱,瞟一眼袁世雪,心下道这人怎么是这等货色?先前瞧他的打般气色还——随口顶他一句:“头头脑脑是怎么来的?头头脑脑生下的小崽儿无论好歹也该就是头头脑脑么?”
“如何不是呢,两位朋友难道不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的话么?”袁世雪朝安、李二人笑道,“咱老袁喝得多了,酒话酒话,打扰打扰。”
“千真万确!”骆云富笑眯了眼,“谁说不是呢。”
袁世雪转身回到这边的桌旁,自个儿摇头一笑,因不见了曹小青的影子。只得自个儿拎起桌上的酒壶,将杯子斟上酒,耳朵仍旧听着邻桌的话语。
安平心头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过身去将杯中酒仰头倾入口中,换了话题:“那么请问骆云富骆大人,据说当时段家的那个小女娃儿是从县衙里丢失的,你能不能记起一点儿线索?”
“那个老长毛当夜就挣脱镣铐逃走,那个小女娃不是被他弄走了又会去何方?”
李兴道:“啊,对了,我还有些儿印象,记得当时是你将那个小丫头抱着出门去的。”
安平倏然就将目光射向了骆云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