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达此时最感难受的是,眼前这个明目张胆前来坏大事的人,竟是他自小在一块儿的师兄罗吉。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仇恨?妒忌?或是……他不明白,他习惯地想摇摇头,可整个身子都不象是自己的,就连叹口气都非常的不可能。看样子罗吉是打算要除掉他们,他只能在内心里叹气,他并不是怕死。就不算在战场上的九死一生,从军之前已就不止一次从死神手中捡回了这条性命。更不用说在土司手里头当囊生的日子里,不要说他那幼小无助的生命,就是那些二三十岁的大人,也只是一个个被头人称作会说话的牛马,有时竟连牛马都不如,随时都有可能被……
那是去年的一天黄昏,天色十分昏暗,郭达正和中郎将胡济在一家小酒店小酌。进来一人,正是他们在邛州认识的江湖朋友邱邟,少不了又添几样下酒菜,三人再同饮几杯,邱邟吃得口渴,自个儿从袋子里掏出一只半边圆形的瓢状器物,起身就去舀店家缸里的水喝。胡济就笑道邱兄到底是行走江湖的,怕人下了蒙汗药,饮水的家什都是随身自带着的。这边的郭达在店内朦胧的光亮下,还是看到了邱邟手里的‘水瓢’,他整个的身心一凛,刹那间犹如被人用利刃直插心窝——,瞬间的片刻,他转身就走。
剩下这胡邱二人惊诧莫名,如何不起身急追。
三条大汉站在路边,这两个只见郭达面色恍忽却双目圆瞪,还未等二人张口,就听他朝邱邟吼道:“把你那个瓢拿去掩埋了!不然我郭达认不得你这样的朋友!”
这两人面面相觑,真不晓得他这股火是那里引起的。把个见多识广的邱邟弄得更是莫名其妙,他看看郭达,就取出刚刚放进皮囊的水瓢来。岂知这郭达那不想再看一眼的样子,只略把眼睛一瞥,那神情却立时就缓和了下来,面色也很快平复,反把这二人弄的越发生疑。胡济看看邱邟手中的瓢,不过就是用半块葫芦做成的,只因用得久了,面上已是十分光滑,泛出黄澄澄的光亮来。
郭达摇摇头,极其沉重地叹一口气:“对不住两位——我把它误认了,看成是人的脑顶壳骨了——”
啊?——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已是久经战阵的郭达将军,还有这等反应,这其中定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忆……
他急的是这次丞相交给他的任务是如此重大,他替这次随他过来的属下们惋惜,内心深处感到真对不起他们,没能在随诸葛丞相恢复中原的大业中建功立业,却不明不白地倒在这个疯子的暗算中,而这个正害着不可理喻疯病的人,却偏偏又是他郭达的师兄,从还不会走路的光屁股娃娃的时候就在一起的弟兄。他闪电般的搜寻了自己在和这位师兄相处的前后,实在想不出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让他生出了如此的深仇大恨?郭达呀郭达,你为了这项平生最令自己振奋又自豪的使命,早就作好了自己认为无比周全的准备——却根本没料到在这终年堆砌着晶莹冰雪的地方,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
扎西泽仁玛!我郭达或许到了天堂后就能和你在一起,扎西泽仁玛,你如果晓得了我眼下的情景,帮帮我吧!我个人的性命并不打紧,重要的是我不能亲手锻铸成我一生最最重要的神箭——先前他一直在运气调息,可却没有明显的效果。
这一瞬间,仿佛看见扎西泽仁玛就出现在面前,那双明亮的眸子深情地望着他,熟悉的声音在清晰地告诉他,郭达哲朵,你看见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了吗?你看见雄伟的喜马拉雅山和奔腾的雅鲁藏布江了吗?你吸进贡嘎雪山和拉姆则山上那无比清新的灵气了吗?运动你的心田吧,舒展你如雄鹰双翅一样强健的臂膀,让神山雪域大江草原的灵气流遍你的全身,开阔你的胸襟……
他的耳旁轻轻地响起扎西泽仁玛甜美悦耳的歌声:
展翅的雄鹰怎能在风暴中落下?飞奔的骏马怎能被沙尘阻拦?
阿哥是草原上的神射手,神箭能穿过重重的迷雾;
阿妹乘上拉姆则顶上的白云,端端溜溜的飘到阿哥身旁;
月亮弯弯象只小船,载着我俩的心儿飞翔在蓝天。
我俩的心儿永远相连,眷恋着绿色的大草原,守望着雄伟的大雪山。
看见了,郭达看见了他深深爱恋的扎西泽仁玛——
他再次运功调气,感到周身明显地轻快起来——
这时的罗恪却有些稀里糊涂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只见他在原地打着旋儿,一圈又一圈地胡乱地转着,转了好些圈才猛然又停了下来。
这时,南宫旭心想郭达将军象是已经支持不住了,又恐怕时间久了,被毒倒在地的人更难解救。也就不管他再说些啥,跳起身来朝着郭达将军那边奔去。
罗恪不防在离他身后二三十步远的地上躺着的这个娃娃,竟然会一跃而起。等他回过神来,就见那郭达正在站立起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扑郭达,夺下他手中宝剑。
南宫旭的急行步法仅管快于罗恪,可是罗恪眼下离对方只有两三步之距,自是一扑即至。到南宫旭刚刚赶拢,已见罗恪抛下手中剑,正双手齐出,要从郭达将军手里夺剑。所幸郭达将军膂力正渐恢复,罗恪一时怎能轻易得手,掌指刚至,就见将军猛地完全站了起来。
罗恪急退一步,忙拔出了腰间的“杜鹃刀”,心想我岂会把真刀交给那两个大傻瓜?又同时扭头威胁南宫旭道:“小子!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退回两步,站在那里,小心我手里头的杜鹃宝刀!”
南宫旭瞥一眼他手中的刀,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还真有些怀疑自己换刀没得手。心里冷笑一声,只要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刻,我才不在乎呢!看样子郭达将军也不是凭你这两下子就能轻易打倒的,我何不在此时去解救被迷倒的其他人?
沿着跑马山麓南侧沟口通向山上大草坪的那条驿道上,有两人两骑正一前一后的匆匆赶路。
“喂,我说卓玛,你看到南宫旭旭写下的字,他真是上跑马山去了么?”骑在后面那匹马上的是马贞,正边走边朝着山上眺望。
走在前面的卓玛,身子随着山路的起伏晃动着,她也时不时的向山上张望,听见马贞再一次问她,肯定的道:“他就是这样写的。”其实她的心里也码不实在。天一亮,她就去招呼他过来喝茶,帐篷里没人,只有地上铺就的一层薄薄的柴灰上留下了几个字:卓玛我发现重要事上山去了。
刚来这里的南宫旭旭多半不会上别的山,只有跑马山是昨天带他去过的,于是,她就急忙约上了马贞。
清晨的跑马山上,平展的草坪上空无一人,只有茂密的树林在晨风里发出微微的声音,连接天边的山巅有白云冉冉升起。她俩有些迷惑地朝着树林后面的庙庵走去。两人还没走拢,就听见有木门轻轻打开的声音。随即走出一人,她俩一看,都惊讶得有些儿发愣,天下竟有这般美丽典雅的女子?
“请问两位小妹妹,你们是不是要寻找一位同你们差不多大的男娃娃?”
两人急忙点头:“请问姐姐,你看见他了?”
对方点点头:“他是来过这里,后来就去了贡嘎神山,现在还在哪儿呢,你们去那里就能遇上他。”
卓玛还想问些什么,只见对方微微点头一笑,向她二人道一声路上保重,转过身款款而去。两人不由自主地跳上马背,那马儿竟如喝了清茶一般,精神抖擞劲力十足地负着她们扬蹄起步,两人两骑,马不停蹄地朝着贡嘎大雪山直奔而去。
时而进入了树木各异而又及其高大茂密遮天蔽日的林带,时而又见沿途杜鹃花盛开,更有奇峰异石冰川雪原在身旁一一掠过,哎,如若不是急着赶路,咱俩定要慢慢地把这奇丽景色好好地欣赏个够,马贞心想。
贡嘎大雪山巍然屹立,静静地俯视着人间的生灵。
山麓下,一片久远的宁静中,此时仅有一丝细如蚊虫的声音。
只见罗恪举着手里的刀,哼了一哼,大声叫道:“郭达!都夸你的铁匠手艺好,你认得我手中的刀么?”
郭达摇摇头:“不过是一把很一般的单刀罢了。”
“哈哈!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郭铁匠郭将军,连闻名天下的杜鹃宝刀都不认识,哈哈哈!”罗恪住了口眨眨眼睛,咦?他咋会这么快就能够说话了?
郭达心中一凛,再次把目光射至对方手中的那把刀上,果然也算得上是有些儿精美,可——?他还是摇摇头。
“不管你认得认不得,我弄来这把杜鹃宝刀,为的就是在今天先就能用上,一是可成就我的大事,二是同你作个了断。”
“罗吉师兄,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郭达将军如此,南宫旭也就站立一旁,静观其变。
“我说你不要叫我罗吉,我如今叫罗恪,你说我是为了啥?这你都不懂么?为了银子为了钱!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只要有了大钱,我罗恪就再也不会低人一等矮你一头了!你是样样都占全了,手艺比我好,就连孔明丞相都看上了你的好手艺。你不但当上了将军,你还有美丽的扎西泽仁玛,哼,别以为你当上了将军,我不相信你们敢违背天规——”
“当年丞相也答应了你和我一同去投军呀。”
“你说得轻巧,我和你一同去,在丞相那里,你身怀绝技手艺高,有我翻身的日子么?就连我露脸的机会恐怕都不会有的,我才不去给你垫背呢!”他摇摇头恨恨地,接着又道,“我又不是个傻瓜,一同跟着你去,你能当上将军,我也能当上么?恐怕连想都别想,本来你走了我还真是高兴,没有你这个大名鼎鼎的神手铁匠在这儿,让那些人来下话求我打铁器吧,我还要考虑考虑呢。谁晓得那些人还是不认我的帐,总说你打的东西耐用比我的还便宜,他们情愿翻过山梁子去找那边的铁匠。”
郭达叹口气道:“你就该用心的为乡亲们做好,价钱也不要太高了。”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都是被师父和你惯适了的,做得费时费力又不加价钱还同意赊账,一些人拖欠的到今天都没收回来。”
“我晓得,只是少数几个堆穷,他们也是实在太——”
“那是命,谁叫他们是差巴堆穷呢。你们去做好人,弄得我连一口最便宜的酒都没得喝。我好过么?只不过比一个差巴好一丁点儿。”
“还是那年遇见了丞相,拿银钱赎了你我两个。”
“那是命!其他的差巴堆穷和囊生咋就没遇上呢?”
你听听他在说些啥?郭达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他,摇摇头道:“那你也不该来这里坏我们的大事呀!”
“我现在只认银钱,什么师兄师弟的通通都不管用。这次能弄到一大笔银子就是我的大事,有了一大笔银钱,加上一把宝刀和你手里头的那把宝剑在手,我就可以雄霸武林威震天下,在咱们这一带就更是不消说了。”他亮一亮手中那把刀又垂下手肘,半眯起眼睛很有些得意地,“发了大财又雄霸武林,才不是一般的有钱有势,嘿嘿!我看上了哪个姑娘就能要哪个姑娘,想干啥就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