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彪面对的虽然只是这么几个少年小子,心下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不是关乎着本将军的仕途前程,本将军怎会耐着性子费下如此多的心机?早就将这几个小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说实话,这几个小子本将军岂会放在眼里,就连阮翰之的那个娃娃,也不过是这出戏中替咱办事的一个小角儿,各有各的用途。
眼下已经越来越接近计划的成功,更得认真地对付,每一个环节都不可有丝毫的疏漏。可恼的却是这个曾国禄,这个至关重要的主意当初就是他出的,本是效法他最钦佩的曾文正……这主意确是不错。可到了近几日的节骨眼上,反倒让本将军有些琢磨不透他了,莫非此人已高攀上了比本将军还……的人物?看来蒋横顺对他的疑心并非空穴来风。
瞥了曾国禄一眼,这曾胖子莫不是知晓了本将军与湖堂宫的来往?心下忽地一惊背脊便有点寒意。不觉之下,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此刻与之同坐在桌前的二人,难就难在无法揣摩这二位。
曾国禄如何不知秦文彪的心事,就在他随同宫达仁过来时,时时竖起的两耳还是捕捉到突然现身的那位大人与宫达仁之间的只言片语。
“……大人无须多虑,他在川边招募乡勇也是为剿灭反贼余党。”
“恐怕并非如此简单,据闻有一张颇具秘密的皮纸已到了宫大人手中?”
“这……”
曾国禄能感觉到宫达仁的目光从他面上瞥过,像是在对那位大人介绍他曾国禄,他急忙加快了步子,拉开了将本来就与他二位之间的一段距离。忽地想道,此人恐怕就是那位时隐时现比宫达仁还要神出鬼没的大人物了。瞧着就连宫大人对他都是一副谦恭的样子,便知此人在慈禧太后那里定是比宫达仁还要……这朝廷的深宫后院神秘光影下暗藏着的阴森诡异,何人能探得清楚?。
料到那张皮纸已开始起作用……他此时仍然装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心下冷笑道,还是俗话说得好,吊死都得寻棵大树呢!往日跟着我百依百顺的殷得富不就是嫌咱这棵树儿小了,公开依附了你秦文彪了么。此人不久前当了个什么守御所千总被派去了青衣江上的一座河心岛,就更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我极秘密地暗中投靠宫大人有何不可。想我曾桂禄也无大的能耐,只要能够竭尽微薄之力将本就十分浑浊的清廷搅一搅,就算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蚍蜉欲撼动开始腐朽的这棵大树,也可告慰祖上并也不枉了此生。
冷眼瞅着这大清朝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冷笑之余却又思量起自己的退身之处来。咱曾桂禄就算暗中脚踏数只船又有何不可?立时又提醒自个儿道,决不可得罪姓秦的——看来谁也把握不定往后的态势,他的筹谋万一能实现也说不准的。再说,弄不好他姓秦的怕事情败露就对我……不由地打了个寒噤,提醒自己千万得小心再小心。
秦文彪弄的那个松林坛到如今也不过仅两百余人,近日已经混编入他属下的那批官军人马中,更能牢牢地掌控这数万官军。姓秦的还真是在效法曾文正的法子,但他可知人家曾文正亲手组建的湘军先天就有三大优势?
一是时逢朝廷面对强势的太平天国已几无可用之兵将,当然迫不及待放手让他急抓急就;二是他所招募的乡勇军丁皆是湘地之乡民,湘地乃是他曾文正生于斯长于斯之故里;三是他曾文正为人处世本就颇有韬略,其忍辱卧薪之耐力绝非常人可比。尚且不说他曾文正还有四个虎狼一般的同胞兄弟,曾家五虎后来果然纵横天下……
加之那太平军已经被不争气的洪仁轩弄得快要散架,纵有石达开李秀成陈玉成这些人物也无力挽回……本就异常高明的曾文正真是占到了天时地利,人和也算得上的。
你秦文彪岂能与之相比?既然你秦文彪的屁股不干净见不得人,我曾桂禄索性就利用你,让你们这些混账的人物给这混账的朝廷多添些乱子……多少也能消解些胸中的这团恶气!你就以为真能有足够的理由,将清剿鸦片和镇压川边民众作为借口来扩充壮大你自个儿的队伍,并与那英吉利洋人……
“……足下负重须忍辱,欲守本色可谓难。水流千遭归大海,海角天涯同见识。如还有缘得再见,何计此去山万重?夹缝中做事,足下请自重……”
曾国禄耳畔隐约响起那位神秘人物的嗓音,不觉心下低叹,如今的天下,对这腐败的清廷冷眼横眉的英雄好汉有识之士确也不少……
右侧与他紧挨着的是那几名‘护卫营’的人,一个个皆站立得如同泥塑一般,像是在显示其不俗的功底。瞥一眼身形苗条的野百合与一副书生模样的绿蜻蜓,曾国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阮玉斌此时方有点看出南宫旭像是体力越发有些不支,而孟小岚忍不住就朝近在咫尺的南宫旭叫一声道:“喂!我说这位朋友是咋啦?方才瞧你还像一条与狗官们作对的好汉,怎么又变得如此草鸡了?”
“咱们是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阮玉斌复又挺起了身子。
“你们两个就别理睬他啦!他是一个无名之辈。我箫——我南大侠是忍得一时之气罢了,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有好柴烧,君子我要报仇十年都不算晚……”箫岣在两名军丁的按压下已毫无站立起来的力量。
南宫旭此时的目光正瞥向慈禧指派来的那人,心下冷笑,你那两下子也能镇住小爷我么?笑话!小爷未必还要等你替我解开血脉。小爷的师父吹出一口气来也能盖过你小子惊呆你小子!不成,咱还得再试试‘蛊迷咒’: 虫兮蛊兮蜜蚊 放蜜迷成大业 守规矩誓效忠 心无异命能舍……湖堂毋极毋极湖堂 。
只手仍暗中握着那只小巧的玉石匣子,匣子已被轻轻地弹开一道宽窄适中的缝隙,但却不见一点儿动静。正有些焦躁,忽觉有一道慑人的眼光从自己面上扫过……眼角的余光不由追寻过去,立时发现那个宫大人的面上闪过一丝阴鸷的笑意……
南宫旭哪里知晓,什么蛊蜜蚊之类的迷魂术在这位宫达仁面前还真不过乃是雕虫小技。
箫岣仍是时不时地嚷上几句,这会儿又叫道:“姓秦的害我死师父抢走我的宝贝,我与你的深仇大恨不够带天也不够带地,你有本事就把我的金鸭子取来让我再看一眼……”
秦文彪何时遇上过这般难以发作的情形,看一眼两位大人,道:“我得将这小反贼收拾一下。”
宫达仁急忙劝住他,低语道:“秦将军别忘了这位大人要回太后的话呢。”
秦文彪猛然冷静下来,被这个混账小子胡搅蛮缠的本将军几乎忘了大事!只是满面怒气地瞪向箫岣。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不老实的就先上一上刑嘛,抓紧些!” 那位太后指派的来人眉头微皱挥挥手,并朝宫大人低声道,“——别在咱面前弄得鸡飞狗跳鸡叫鹅叫的。”
宫达仁道:“对这事关重大的案情,也是意欲得到更为确切的东西……”
茆大人点头道:“是有种种迹象表明,英人近来对蜀中川边一带颇有兴趣,宫大人与秦将军为我大清天朝的江山社稷是尽了力的,既然能够从这么几个小子身上审出东西,我也是有耐心的,回禀太后的下情准确与否才是至关重要。”心下却道,如果是为争权夺利的内讧的伎俩,在我的眼里只不过是‘小技雕虫’罢了。但若是真有其事那可就事关重大了。对一个身居将军职位的人,不可不慎之又慎。
宫达仁再次抬眼瞧了瞧那个叫秦小北的小子,还蛊迷咒呢!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这个娃娃果然是在湖堂宫里混过的?
……
南宫旭寻思道,只要他们对箫岣兄弟动手,我南宫旭就亮出真面目来,定不可让他代我受刑丢性命,打量着四下的情形、体察着自身的内力、估摸着……
秦耀宗在宫达仁耳旁低语道:“左侧的头一个是工部侍郎阮翰之的小子,那个靠近他的小妞看来多半是他媳妇呢!”
“没想到阮翰之竟会有这等不安分守己的逆子?”宫达仁面露惊异,接着道,“莫管那样多,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心下道,你阮翰之终有把柄落下,随即就将此事低声告知正盯向他二人的那位茆大人。
那人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就此作其它表示,只冷冷地道:“无论是何人即使是任何皇亲国戚的后人,只要犯了叛逆大罪都将施以严惩。”接着语气有点放缓道, “本人也算是参与审过数十次案子了,没见过就这么样的几个小孩子还能在太后眼皮下闹腾得上下不安,更是从未见过在主审官眼皮下还能如此胡闹张狂的人犯。”
宫达仁的脸面上便挂不住,知道显得如此拖拉的缘故是自己因了此人的到来就变得谦让了。自己虽也算是太后的心腹,但在近期突然出现的这位茆大人受太后重用的程度……马上陪笑道:“在下——在下是想恭请茆大人主审?”
直到此时,秦文彪才知道这位大人姓茆,心下也觉不满,你宫大人将我秦文彪也太不当回事儿了吧,连此人的贵姓也不介绍一下。他并不知晓,此人原本姓龙,十余年前进宫,进得宫内如何还能用如此冒犯天威的姓氏?知道能做太后身旁的贴身护卫是非同小可的幸事,他知道要做到御驾身旁的御猫御犬一般忠实机灵。他为人果然乖巧,立马将姓氏改过,斟酌间还颇为费心。百家姓里没见有猫犬两字,就选了个茆字。
此时,秦文彪听茆大人回宫大人道:“不用,本人并不知详情,只须要弄明宫大人所秉呈的要案还有何详情,也好明白无误地回禀太后老佛爷。还是那句话,既然牵扯不浅,就须得理出个眉目。开始吧,抓紧点,午后本人还不得歇息呢,还得上内宫侍卫处巡检一番。”
秦文彪听得明白,不由对此人更添了两分顾忌。
在宫达仁的示意下,四人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
……秦文彪朝下面的四个所谓人犯喝叫了几句,宫大人道:“本官接到线人举报,今年以来,你等流窜入川边打箭炉一带不断生事,甚而至于犯下了大逆不道之罪……”
茆大人突然插话问道:“下面的几个人犯小子听着!今日本大人可是奉太后懿旨前来听一听的,本大人慈悲为怀,也不捆绑你几个。只要你们认罪老实——本大人也就不会难为你等的。”
箫岣嘀咕道,我才管那个会吃席的老太婆什么一只两只的。
接着,听这位茆大人又提高了嗓音道:“如今天下的大势情形你等知晓个啥?不可不对你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小子略为点拨两句,当下我大清天朝正处于关键时期,域外各色洋夷又如数十年前一样,总是对我大清贼心不死,妄图施以各类阴谋手段来坏我大清的江山社稷……
如有勾结外夷损我天朝者即为重罪,倘若胡乱推诿搪塞并知情不报的,无论你几个的家世如何,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免不了受到应有的惩处。但你等只要老老实实地将所犯罪行如实招供认罪,只要所犯不属极重之罪,且又有悔过之心,本大人还可提议宫大人和秦大人对你等从轻发落。不过——”
“嗨!我箫——南大侠听这位大人的说话才是个明理的大人!禀告大人,这位姓秦的就不该抓我南大侠,我南大侠从来都是听大清太后皇上话的,我是替大清天朝夺回宝贝的,那宝贝险些就被洋人盗走啦!”
“休得胡说!”蒋横顺又朝箫岣扬起了手掌,被宫大人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