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晌午,冬日的太阳高挂天穹。阳光下的大江边,沙滩上一派暖融融地十分宜人,有两个人正相距数步面对面地摆着架势相互对视着。他两人皆感觉浑身发热,其中一人看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虽已脱下了外衫却是汗流浃背了。而仍然身着中长棉衫已年过五旬项下留须的另一人似乎只有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离这两人不远的几棵榕树下有一人在观望,有三匹马儿分别拴在树杆处。女人背靠树身独自坐在一块平整的河卵石上,时不时地将手里的一只葫芦凑近嘴边,一股酒香在四周渐渐弥漫,惹得那位年轻的朝她瞥来一眼,目光颇含怨恨,但止不住嘴唇微动吞咽下口水。
此时,身着中长棉衫年过五旬的对方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还想较量下去么?”
年轻的这位眉头微皱,挺一挺腰身左掌在前右掌随后,双脚立个门户咬牙应声道:“别以为我白霖是怕你?来吧!咱两个看是谁个放翻谁个?”
“说起来我——我田镖头闯荡江湖也有些年头了,还不曾遇上过你这样的!”田镖头面露恼色,“我行我的路关你何事?!”
白霖发出冷笑道:“瞧你也算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了,一直跟追在一个姑娘的身后是何用意?”
“我瞧见你这厮鬼鬼祟祟地追赶着人家还——”田镖头越发恼怒道,“我也不想与你这厮多费口舌,接招!”
白霖见对方来势更为迅猛,心下便添出了几分虚怯。自前日旁晚连续两日两夜地奔走于今日凌晨方到了这青衣江边,饥渴难耐的他本想寻个小店吃喝后歇息一下,不料却摊上了事。此刻只能是勉力接过对方直奔面门的一记来拳,伸出的左掌顺势往身侧一带,对方的来拳却已收回。
白霖的右掌已化作拳头朝对方的右腋处擂去,且料这拳头伸出容易收回却难,因被这田镖头在收拳缩肘间顺势一夹,白霖这本就明显乏力的一拳就被他牢牢控在腋下。急将右腿往后一个大撤步右臂奋力一抖,也不知是对方松开了肘臂还是自己的力道不小。总之,这绿蜻蜓白霖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此刻他腹内空空额头处虚汗直冒浑身乏力,不由将目光瞥向坐在一旁的野百合,见她正面向青衣江下游似乎在观赏望景。我绿蜻蜓何时像这般狼狈,在此丢人现眼不说心下有火却难发出。此刻还真是饿得有点头晕,也因那三斤大饼两斤熟牛肉毕竟是被他给弄丢了的。不料此后就一直奔走在地旷人稀的地段,连一个能够吃上饭的小店也没见到,此刻的他心下如何不是懊恼无比。
野百合依旧坐在树下一口一口悠然地品着酒,她故意不去理会已显狼狈的绿蜻蜓,心下嘲笑道,这下你可知道丢人现眼了?不依我幺妹子大姐姐的安排便就落得这般狼狈,到昨夜也还坚持不住店吃饭歇息,偏要连更晓夜地赶什么鸟路!你肚皮里头那根花花肠子以为瞒得过我?……幸好这只酒葫芦是在我自个儿的马背上。
此时听得那田镖头不紧不慢字字分明地道:“算啦!你还是走一边去吧!老汉我瞧你虽是心气儿不小却是个多日没吃饱饭的,记住,往后少管别人的闲事,若想惹事生非得先填饱肚皮后,再好好练练你这三脚猫的武功招数方来寻路人胡搅蛮缠。”
白霖听见对方称他是三脚猫功夫顿时气急得紧,便又要聚集起全身气力朝他扑去,片刻间却僵立在那里没有了动作,原来是被这田镖头的双手分别抓握住了双肘。竭力挣了挣几乎纹丝不动,胸膛内一阵噗噗乱跳淌满虚汗的脸颊上泛出红色,口里嘟嚷道:“可杀不可辱,我绿蜻蜓——我白霖也是条汉子——”
田镖头略为一愣随即松开他手臂,摊开握在左手心的三枚金钱镖摇起头来,面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绿蜻蜓?原来你就是那个传名江湖的绿蜻蜓——不过——”
“那是当然啦!我绿蜻蜓白霖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在江湖上也是——”绿蜻蜓一时提起了精神,并未觉察到对方的神情,“在江湖上不说是大名鼎鼎也算是有些名气的。”
田镖头瞥一眼放在不远处地下的那件外衫,一捻下巴上的胡须笑了。
“你果然听说过我的名号?”
田镖头目光里射出一道让人琢磨不透的光芒,微微一摇头叹口气却朗声道:“果然果然!只是——”
不仅绿蜻蜓白霖,就连在一旁的野百合幺妹子也竖起了耳朵来。对方本想戏谑一句,你如何不弄顶同样颜色的帽子来戴上?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话留半句便止住了。
“足下既然知道我绿蜻蜓,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不说是朋友也算是相识了哦——那就这么办,咱们各行各的道各办各的事行么?”绿蜻蜓竭力提聚着内气,不想让嘴里发出的嗓音明显地空泛乏力。
这绿蜻蜓的名号——不过是近年在江湖上隐隐约约传闻的一个什么徒有虚名的采花大盗,既是采花盗为何又徒有虚名?不知是好是歹,田镖头带着疑惑只冷冷地道:“当然,我也不管无论你是绿蜻蜓或是红蜻蜓,只要不再给我惹事打歪主意,只要老老实实地同你的女人一块儿行你们的路,我自然是不会再理会。”
“谁是他的女人?”在一旁的野百合呼地跳将起来,一手依旧拎着那只酒葫芦一手指田镖头嚷嚷道,“瞧你也是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儿了,如何这般乱说话?”
“你不是他老婆?”田镖头怔了一怔,随即点头道,“看来也不奇怪,他既然就是那个有点臭名远扬的绿蜻蜓,身边总有一两个女人也不奇怪。”
绿蜻蜓仿佛一下就来了精神似乎升出了点中气,只见他笑道:“老哥子这话我爱听,男人嘛有上三两个女人是最平常不过的了,老哥子瞧见咱才带着姐姐这么一个女人也替咱惋惜呢,虽说只是姐姐一人可姐姐也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幺妹子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野百合一时气急恼急,立起身来一扬手那只酒葫芦飞向了白霖,白霖早已嗅到那股浓浓的酒香了,此刻一把抓接在手仰头便将余下的烈酒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了下去。然后抬起衣袖朝鼻孔下横擦了两下,砸吧砸吧嘴唇道:“好香呀!还是幺妹子姐姐心疼我将省下的酒留给了我,白霖我平生还真是没尝过有这样香的美酒。”
“我看你这厮是饥渴之极,饮啥啥甜吃啥啥香,给!”田镖头忍不住笑了,手中同时有物飞出。
白霖瞧得真切一把接了过来看时,是一块巴掌大小面粉做成的馕,便顾不了许多就送近嘴边,刚啃下一口忽地想起了啥急用手将这块馕一掰为二,叫声幺妹子姐姐接着!
野百合虽已接在手中,却赌气似地又往树下一坐,随手将半快面馕朝身旁一搁。
白霖瞧在眼里立时叫道:“姐姐不要?便给我留着。”
野百合又将面馕拾起来也不搭腔,开始一小块一小块慢慢地朝口里送去。
“接住!” 田镖头瞧在眼里,又从腰后的布袋中摸出半只烧鸡朝野百合抛去,微微一笑道,“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没吃就饿得慌,二位请慢用,老头子我也就不再啰嗦了——”
野百合拎起对方抛过来的烧鸡立起身晃一晃,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拿出这么点吃食来就该在我的眼皮下啰嗦个大半天,还说走就走了?”
田镖头故作没听得明白,道:“只要你这个男人不再去追逐那个姑娘,与我田镖头就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若再要——只要他再偷偷摸摸地跟在那姑娘身后,我可就不客气了,瞧他这几文钱我如数送还!”话音一落,右手掌一送已将三枚金钱镖抛向绿蜻蜓。
以为你这点吃食就让咱们的嘴短了?野百合未说出口来喉头处暗暗咽下口唾沫,她的身形却已站立到离对方不足四步的距离,缓缓地抽出手里的佩剑。而绿蜻蜓也像是明显有了些精神,左手一伸接过飞回的金钱镖面上也免不了露出几分羞惭。右手不觉掏出了身后袋中的牛筋索,放在手里抖了两抖。瞥一眼幺妹子手上那半只烧鸡,心下惦念道可别都吃光你也该给我留点……
刚扭身迈出一步的田镖头见状哼声道:“好呀!你的这个婆娘手里握了柄佩剑倒也像个闯荡江湖的女人,你却娘们儿似的弄出这么一根皮索来。你二人也不用心急,这半块烧鸡虽是不多也是可以填一填肚皮的,你两个将骨头也打理干净便一起上来吧!”
这野百合与绿蜻蜓岂是轻易就服输的角色?尤其是野百合听得对方这话早已气得粉脸通红,呼地一声她人已纵身飞到了对手的头顶前上方,手中佩剑直指其项下。而绿蜻蜓的身躯也打了个旋儿逼近田镖头的身后侧,那根牛筋皮索也已朝对方甩开去。田镖头在闪避着头上方来剑的同时将手里的兵刃往右后侧挥去,野百合手里的剑锋虽刺了个空,但她却借助身形落在对方左侧的瞬间顺势将剑锋刺向其左脚掌背。
绿蜻蜓白霖见对方刚躲过幺妹子的剑,自己甩去的皮筋索就要缠裹住他的腰身,趁他在闪身的同时将手里的剑急急地迎向皮索,自己便已改了力道急速地一抽,皮索就要缠向他的剑身。田镖头的左脚刚避开野百合的剑锋,右手不得不使出一招‘胡搅蛮缠’式,意欲收缴对方袭来缠身的皮索。
虽说是会者不忙忙者不会,这身经无数险恶打斗的田镖头也感觉此刻难以应付。绿蜻蜓见对方已显出一副忙于应付的态势,右手快速挽了一挽的同时左手剑刃直刺他胸腹处。田镖头手里的兵刃被一股力道往右后侧带去,正要顺势飞身却被面前的剑刃逼近,而野百合手中的剑锋更是从下而上,一道弧形朝他腹部划去……
明显有些手忙脚乱的田镖头在情急间运起内力狠命地朝左上方一纵,已跃起半人多高的身形虽避过了两柄来剑,却被自己剑身上裹住的皮索牵扯这绿蜻蜓手里的皮索狠狠地一拉。这下他的身子不但再也纵窜不上去,反而偏斜着跌将下来。
对方两人的剑锋已经一前一后逼上,指向他咽喉处的是野百合的兵刃,而绿蜻蜓的剑刃直抵他右腰侧……尽管还不知他两个对他是否要下死手,此刻他的脑海里也略呈空白,不由得将牙关一咬,不管不顾已经抵上他身躯的两把利剑,奋起全身之劲拼力一旋眼见他就要受创……
千钧一发之际,田镖头猛听得耳边突然响起‘镗镗!’两声,同时有两股风声与自己身躯发出的声音混发在一起,就见对方两人已经连连退后了好几步,飞跌于地的两颗山核桃般大小的河卵石在地上滴溜溜地转。接着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就见有十余骑人马已将他三人团团围住。
“就是这两个贼男女,我认得他两个!”其中一人一人大声叫道。
“对,那晚在打箭炉南门大街上装模作样地搅潲的就是他两个!”有人应声道。
骑在马上的为首一人点头道:“是他两个,达瓦你认出来了么?”
“你两个贼男女的腿脚还跑的快!咋也跑到京城去了?”跟在他身后的达瓦骂道,并朝为首者提醒一句,“上次在跑马山到山那边的碉楼一带,就有他两个贼男女故意在路上胡乱搅潲,让洋人运送的私货消失得没了踪影。”
“闭上你的臭嘴!我幺妹子从来不干抢劫偷盗的事,我看你几个才是贼男女!”
野百合大怒,跳将起来手指对方骂道,“还给老娘扯上什么洋人来,呸!”
“你两个的嘴巴若是还要不干不净地骂咱们,休怪我绿蜻蜓不客气!”绿蜻蜓早将那田镖头抛开在一旁,扬一扬手里的长剑发出声冷笑,目光扫视一下对方,又补上一句道,“别以为你们人多。”
田镖头见状,冲着众人行了个拱手礼,道声我还有自个儿的事,恕不奉陪各位了!尼玛点头回礼道,老哥是位镖师我认得你的,嘎多。众人目送他飞身上马离去,野百合与绿蜻蜓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远去的身影。他俩回头盯着这伙藏人,虽是紧紧抓握住手里的兵刃心下确无胜算的把握,看得明白,对方除了打头的两条壮汉外,余下的七八个人与他俩相互对视着,皆显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在京城就看见他们在替官军效力。”达瓦道:“尼玛阿哥,这两个人肯定不是啥好东西,你说如何处置?”
尼玛点头道:“咱们那日在京郊恰巧遇上了南宫旭他们,听说他们几个也在追寻金鸭子,看来这两个贼男女定是秦文彪手下的,被指派去追踪南宫旭和他的朋友,想要夺回金鸭子呢!”
达瓦便大声道:“你两个老老实实地给我招来,从川边去了京城又从京城跑回这里,一路上跟来跟去的,看来就是为着咱跑马山的那对金鸭子?快说!”
“哈哈哈哈!”野百合大笑,腰身扭动,将手中剑朝半空里慢慢地划了个圈儿,“咱们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关你等啥事?什么金鸭子银鸭子的有啥稀罕,你姑奶奶我若是喜欢,大不了弄些金银寻上两个有手艺的金银匠锻造个三五只就行了,有啥了不得的?”
“哼!我绿蜻蜓就算是对那金鸭子有兴趣,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弄到了手中,还用得着四处追寻么?更用不着在此与你等白费口舌。”绿蜻蜓道,并朝野百合补一句,“就凭姐姐和我二人的手段,有何难哉?”
达瓦顿时怒目圆瞪手中的腰刀一扬,骂道:“大伙听听,不打自招了!说你们是一对贼男女一点也没冤枉!”
身后其余的七八个藏人也都怒吼起来,一个个皆拔出了腰间横别着的长刀围了上去: “快快交出金鸭子!那是咱们跑马山五色海的宝贝、别放过他两个!”
没想到你这家伙会这么胡说八道没事惹事!野百合朝绿蜻蜓瞪了一眼,也顾不上对他斥责,扭头逼视众人,发出高声道:“以为我怕你等?”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已经飞起至达瓦的马头前。
尼玛见达瓦已纵身而起,知道双方免不了有一场打斗,只能是关注事态的变化。此刻,长剑与藏刀在半空里相击,‘咣当!’一声响,火花四溅。这达瓦的本力原就不小近日又师从丹增大师习练内功,此时发出的力道已非同寻常。野百合只觉虎口被震得发麻佩剑也险些脱手,正惊疑间就见绿蜻蜓已驱马飞身而来,一手挺剑直奔达瓦,另一手将那根皮筋索朝他头颈处抛去。野百合隐约听见又有马蹄奔近的声音,随着一个庞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一根粗大的铁棒朝她和绿蜻蜓的头上袭来……半空里同时响起炸雷般的吼声道:“快将金鸭子交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