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乃武与小白菜案? 宫达仁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提起当年那桩人人皆知的大案来,心下一闪念便点头道:“谢茆大人提示,我宫某人至今还记得,那年二月朝廷下谕,余杭县知县刘锡彤被革去职务,并从重发往黑龙江赎罪。因草率定案的杭州知府陈鲁、宁波知府边葆诚、嘉兴知县罗子森、候补知县顾德恒、龚心潼、锡光等人皆予以革职。玩忽人命的侍郎胡瑞澜和巡抚杨昌睿也被革职,革去章浚训导之职。那验尸的仵作沈祥处以杖八十,徒二年.门丁沈彩泉处以杖一百,流放三千里.葛品连之母沈喻氏杖一百,徒四年.”
茆大人听对方随口便能道出当年这一竿子涉案人员所受责罚,称赞道:“宫大人果然记忆力非凡。”
“茆大人过奖了,想当年是太后老佛爷亲自过问杨乃武冤案,此案方能得以澄清。此案一时轰动朝野上下,真可谓是惊天大案,百姓无不称颂太后圣明真是老佛爷佛菩萨心肠最大最大的大青天……”
“是呀,在下也是记忆尤深,如今有幸为朝廷效劳替太后分忧,不可不时时警示自己。” 茆大人微微一笑,心知那后一句明明是他自个儿添上的,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员谁个不是总把百姓两字时时挂在嘴上,这招牌是使用惯了的。
宫达仁点头,心下却道,时下有几个衙门不是靠着施严刑而逼出供词的?草民们有几桩案子能得慈禧太后过问?不然,我那三姐又何必走上与朝廷作对的不归路。这天下事未必真的能够认真……
茆大人也自语道,那的确是一桩惊天大案,试想有几桩案子有幸能上通天子太后的?未意识自个儿竟然摇起了头。
“眼下还是先将那几个小子的肚内的东西挤干净再说?” 宫达仁见对方还盯着他,便略带禀示的口气道。他宫达仁心中有所定夺,这些十多岁的少年娃娃,提到了太后皇上,竟然一个个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那些个草民也像是在装模作样,看来这大清的江山社稷恐怕真是……
一同走出帐篷,宫达仁见茆大人坐下自己才将屁股落座,朝对方投去征询的神色。茆大人微微点头神情自若,道:“严刑伺候自是容易,弄清实情避免假像方为首要。”话语中已明示,对这几个小子的忍耐也是有必要的。
几番折腾,秦文彪如何不知这茆大人的举足轻重,平日的暴躁早已收敛得没了踪影。
宫达仁心下自是明白,今日的‘案子’对自己今后能否掌控秦文彪至关重要。便高声道:“你等都给我乖乖地听清楚了?瞧你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干些有损我大清天朝的混事,可知这位茆大人也是太后老佛爷委派下来的,算你等走运,有幸让太后老佛爷知晓此案,天下数万万的草民,谁个有幸能沾上点太后老佛爷的天恩,太后就是最大最大的大青天。”
秦文彪忍不住插一句道:“你几个是死是活就看老不老实。”
箫岣便忍不住道:“哈哈!咱们走运了,连太后都知晓我——知晓我南大侠了!”他见方才惹出了一阵闹热,此时依然不依不饶地故意嚷道:“方才,就是他蒋横顺不要我为太后老佛爷大青天祝寿,各位大人都听见了,他横顺都不要我喊太后老婆子大青天万岁万万岁,他可是犯了欺太之罪欺天大罪!”
就连阮玉斌孟小岚二人都显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觉得箫狗娃他太东拉西扯了,其实并不明白他的用意。箫岣因瞧见南宫旭发呆的样子,忽记起他往常积聚内力时的神态,决定继续与这些狗混账们胡搅一阵替南宫旭拖延点时辰。
“你!你、你个混账、小、小反贼!……”蒋横顺气急得结巴起来。
“各位朝廷命官大人,方才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太后老婆子金口玉言就是比我家奶奶顶用多了,一句顶过千万句万万句!……”箫岣忽然低下头去,喉头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嗓音,我那苦命的被饿死的奶奶咽气的时候还推开我讨来的半块豆饼,不停地这么叨念着说,‘奶奶不饿——我娃吃我娃吃’……箫岣仍低着头使劲地强忍着快要落地的泪珠子……
“呜呜——”箫岣左手的衣袖猛地朝自己眼眶处捂去,“呜——我奶奶哪怕说上一百句一千句也是不管用的……要是人家太后肚子饿了……”
秦文彪忍不住高声喝叫道:“住口!你这小反贼今日总是给我胡扯!”他已经十分地忍耐了,就盼他两个加快审理个结局来,但千万别扯出自己的……
“放你娘的狗屁!竟敢对太后不恭,太后老佛爷的龙体是何等金贵何时会饿肚子?”蒋横顺呵斥道,他实在是不解是何缘故这么几个大人物竟为这几个小反贼磨磨腾腾的?只是隐隐感觉秦将军像有啥难言之隐,记得当时因没能夺到那张皮纸,将军的情绪就明显焦躁地朝他发了一通火。
蒋横顺还在揣摩,将军叮咛过,有关皮纸的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因那皮纸上的洋文和数字……是从英夷处购买军火,这不难明白,也是为避免打草惊蛇以利于剿灭反贼嘛。但未必没了那纸这生意就做不成了?这不可能。
蒋横顺不解的是,他已十分确定地告诉秦文彪将军,那个胡乱叫嚷的小子就是从打箭炉捣乱到京城的小反贼。尽管这小反贼不知从何处学得一手破绽百出的易容术,但他随身的兵刃和那只皮口袋可是明摆着的。不知为何,将军对此似乎不太在意,只是关注一张皮纸和那只金鸭子。
一直在暗中焦急的南宫旭心头豁然一亮,一个熟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浑身内外正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触渐渐泛起,忽又回复到眼前,听见了箫岣的嗓音,而且听得十分清楚,他的眼眶也不觉发红,幼时的一幕幕情景仿佛就在眼前……此刻心下踏实多了,别看我这箫岣兄弟不识字开起口来可不是一般呢。是了,落入这帮家伙的手中,我南宫旭岂能被他们摆弄,浮现起当年与箫岣兄弟的桩桩‘趣事’……不好!千万不可走神。
“这位蒋大人言语差也!太后虽是老佛爷也还是个妇人女流之辈,如何是龙体,该叫凤体才是,龙体龙肚皮凤体凤肚皮,龙肚皮和凤肚皮吃的皆是美味佳肴如何能饿?各位大人我秦小北说的可是对的?”南宫旭忽然开口道。
箫岣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大声道:“你个打杂的小听用才是胡说乱说!老皇上是龙体老太后就是凤体老太后嫁了老皇上,生下的小皇帝不就成了龙凤体?戏台上唱戏就得唱恭祝小皇子龙凤体长命百岁千千岁!”
孟小岚插嘴笑道:“大胆!该是‘敬祝太后的龙凤胎安康再安康。’”
箫岣争辩道:“胡说!太后都生下小皇子了还安什么胎?”
孟小岚道:“还没生的时候嘛!”
“好像这边便是太后皇上居住的宝殿?”阮玉斌似乎在自言自语,眨巴两下眼睛将身子一扭便朝西面叩了几个响头,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在下敬祝太后的凤体皇上的龙体安康龙体凤体一起万寿无疆!”
实在忍无可忍的秦文彪朝木桌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几个反贼简直是狗胆包天猖狂之极满嘴胡言乱语!都给我拖下去砍了!” 却被茆宫二位大人止住,方才就连他两个也像是听得走了神,眉头早已舒展像是在竭力忍住笑意,四下能听见他几个言语的众人只强忍着不笑出声来,生怕大人们突然变了脸不砍下脑袋就算万幸。
“秦大人可不得阻止小民们恭敬皇上太后呀!”南宫旭忽又开口道,一脸无辜的样子,他感觉浑身筋脉已经通泰,“再说各位大人,我秦小北与秦大人是一个姓的本家呢。”
宫大人审他道:“你姓什么,是真的姓秦还是假的姓秦,本大人暂不作追究。本大人问你,你的腰牌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秦将军给我的呀!”南宫旭道,“秦将军说,你与我同是姓秦,要去宫内御膳房做事就得有这块腰牌。”
“本将军何时给你腰牌了,连本将军都——”秦文彪一拍桌子强忍住恼怒,看一眼宫大人,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样子,便一字一句地道:“谁说了到御膳房做事要宫大人的特制腰牌?你小子再胡言乱语看我怎样弄死你!”忽听见那位茆大人嘴里轻轻地干咳了一声,他便止住。
阮玉斌道:“请问三位大人,我与我妹子不过是赶了个早上得街来,何罪之有?”
蒋横顺忍不住插嘴喝道:“你这小子和小妞少给老——少给我装蒜!以为我没瞧见?你两个一个拔剑一个舞刀地朝着咱队伍的人乱砍乱杀的,有这么早起逛街的么?!”
孟小岚道:“今儿运气不好,一大清早就路遇强盗,本小姐拔刀自卫有何不可?”
阮玉斌接话道:“咱瞧着也是与那打家劫舍的匪盗一般无二,咱们未必然要等着你们来任意杀戮?”
“你!”蒋横顺跳将起来,就要朝他二人动手。
宫达仁止住蒋横顺,突然发问道:“现已查明,你等都是从川边打箭炉一带过来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箫岣手指秦文彪高声叫道,“我的金鸭子就是被这人手下的狗混账们抢走的,还害死了我的师父,你还我宝贝来还我师父的命来!”
“金鸭子?”宫大人道:“这就对了!那只金鸭子可是你从跑马山后面的高山湖泊里打捞的?”
蒋横顺急忙秉呈道:“这小子的盗窃手段策划得自以为高明,幸得秦将军早有所料,将这大胆的逆贼当场擒获,并且……”
秦文彪见宫大人朝随意插嘴的蒋横顺瞥去一眼,急止住了他,手指箫岣厉声喝道,“须得如实向宫大人招出,否则——”
宫大人双目紧紧盯向箫岣问道:“这金鸭子应是一对,两只。”
箫岣道:“我只得到一只,还被——”又朝秦文彪瞪上一眼。
宫大人突然一拍桌面,道:“无论是一双也罢一只也罢,你这小子是如何打探得这宝物所藏之处,又是如何盗窃得手的?快些从实招出!若再胡扯即刻脱去砍了!”
箫岣正在寻思,看来官府对那些洋人总是提防着的,我何不……既可顶替南宫兄让他好脱身,还可想法子弄回我的宝贝,只是这元老二和孟姑娘……见对方突然变得气势汹汹地恶声追问,知道不妙,得……便道:“那日我从跑马山脚处的一间小磨房前走过,听得屋里有人在说话,我便悄悄张望,瞧见是两个洋人。那两个洋人的汉话可说得好呢, 一个说跑马山五色海子里的金鸭子可是价值连城的大宝贝,他们天远地远跑到打箭炉来为的就是盗取金鸭子,他们决定要在明天动手。”
宫达仁冷笑一声又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喝道:“我看你是信口胡说惯了!那洋人在一间小屋里的话岂是能让你听见的?”
箫岣分辨道:“这——两个洋人我在教堂里做礼拜时见过的,我箫——我可是入了洋教的,他们还以为我没听见他们的悄悄话呢,叫我小狗先生呢,小狗两个字叫成了笑够。”一急之下,他就信口胡编起来。
宫达仁眼睛一亮,与茆大人相互对望一眼。此案的关键所在终于显现,果然不出所料川边事体的起因眉目与洋人甚有关系,这个小子还真涉及到了……这秦文彪的所作所为是否如他自己所说,很快就会露出真像。
宫达仁语气平和地问道:“你既是入了洋教,可懂得几句洋话?”
箫岣道:“懂几句懂几句,比如哈路!摆摆!摆摆就是川人说的跛子,还有什么估到摸你三颗药喂你的马去……”
阮玉斌孟小岚忍住差点没笑出声来,阮玉斌瞥一眼南宫旭,见他刚才还有了些精神,咋又变得一副呆相,心下顿时失望并惶恐起来,完了!一贯武功了得的南宫兄已变成了这般模样,咱们几个今日是没救了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