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人四骑正朝着大营帐方向赶去,斗笠依旧戴在头上,座下的马鞍后侧皆系着一根缰绳,各驮有一匹马儿紧紧跟在其后,马背仍横俯着一个身躯。这两人正不紧不慢地行走,刚听见有异常响动,右侧林子里就已突奔出三匹马来。
两人闻声见状并不慌张,只把各自的坐骑稳稳地停下,跟在后面各驮有一人的两匹马儿也止住了脚步。
“嗨!这两个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什么东西?青天白日的竟干麻翻路人抢劫的勾当!”从林子里出来的一个赤手空拳的蒙面人喝道,嗓音格外清脆。身后两匹马上是一高一矮的两个蒙面人,手里皆持有家什兵刃。
“是有点蹊跷。”高的那个同伴狐疑地瞧了一眼,喝道,“喂!你二人为何要麻翻这两个人?”
这两人中的一个冷笑道:“想管闲事?只怕你几个也同样横躺在马背上!要想多活几日就给我闭嘴,各自规规矩矩地走路。”
另一个将头略为抬了一抬,目光从仍然压得很低的斗笠下瞪向对方,冷笑一声道:“本姑奶奶便是麻翻了人抢了人你要怎么样?滚开!给姑奶奶滚一边去,惹恼了本姑奶奶就连你几个一起收拾了!”其嗓音同样清脆,似乎在不经意间呈兰花指的左手将头上斗笠抬了抬,右手握持的佩剑已反手于身后。对方三人中有一人的目光便被她吸住。
而对方中那个赤手空拳的却不再搭腔,只手一扬,两枚暗器已急速飞出。
对方从鼻腔内发出哼声,右手依旧反握佩剑,左手接过暗器的同时,其手腕儿一抖便送了回去,漂亮的兰花指依旧醒目,嘲笑道:“所谓暗器,应趁人不防之时暗中施放,你小子这也算作暗器?”
其同伴几乎在同时也接住了暗器,却显出一副奇怪的动作来,只见他一瞥手里的这枚飞镖,再将对方仔细打量,失声叫道:“哎呀呀!原来是小青你!”
“是你?” 发出飞镖的那个便就愣住。
几乎在同时,其身后的另一人却也失声叫道:“秀秀!是你?真的是你么?!”原本拔出的长剑不觉间已缓缓收回剑鞘。
仍将飞镖攥在手里的那个叫道:“青儿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另一人格外激动地道:“秀秀!能在这儿遇上你,想不到、想不到……”
双方各有一人的嘴里在嚷嚷着,并且情不自禁地靠拢过去,喃喃地呼唤着对方。只余下那个身形瘦小的蒙面人依旧骑在马背上,手里握着那根齐眉白腊棍立在原处,从面罩上方露出迷蒙的眼神。他见眼前这四人一个个皆像在发愣,瞧他们皆随着胯下的坐骑移步进了林子。瞥见那两匹马背上各驮有一个并不动弹的躯体,便很是好奇。
冬季的林子枝叶格外稀疏,四个人影分作了两拨,虽是话语连连,却神色各异。其中两人早已聚拢一处,似乎在急切地倾述衷肠。一人道:“算来也有好几年啦!我时时打听秀秀你的行踪,头几年没得到过半点儿实在消息,还以为……”
被称为秀秀的已摘下头上的斗笠,她已认出此人便是申礼仁,一时真是百感交集,捋一捋脑后的发髻竭力平复下心神方道:“你定是依照我原来的名字?”
对方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点头道:“你换了姓名?不叫秀秀了?”
秀秀道:“如何不是,自与申大哥你分手后,为避……我便改了名号。”
申礼仁哦地一声,急切地问道:“你改作了什么名号?”
“姚冬花。”秀秀说出这三个字后,竟神色微变,有几分羞惭的样儿接着低声道:“不过这名字用得极少,江湖上人都唤我野百合、幺妹子。”
“哦!”申礼仁惊讶道,“野百合?近年多有传闻……你?没想到却是秀秀你?你——就是野百合……”话语中掩不住隐隐的惆怅和失望。
这野百合是何等聪慧的女子,略为一怔眼帘垂下微微低下头来,似在瞧着手中的斗笠,随即便又抬头回道:“是呀,一晃就过去了六年,申大哥如何还能见着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女子姚秀秀呢?江湖上的浑水浊浪早让她变了模样,何况申大哥你也像是隐姓埋名,多年也没见你消息。好啦!今日遇见了申大哥也算是了结一段往日的……”
“今日能与秀秀你在此相遇,如何不是缘分呢!”申礼仁也立时觉察到自己方才的话语欠妥,想把自己近年的情形向她解说,想说自己也是改了名的已唤作了任理生。急截住她话头,只补上一句道,“秀秀,我是一直将你记挂于心的……”
野百合心下一颤,已别过脸去将斗笠戴回头上,只淡淡地道:“是呀,难得申大哥你偶尔还能记起当年的姚秀秀,如今已是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就算是作个了结吧。申大哥从今往后就不值得再记挂那个傻乎乎的姚秀秀了,闯荡江湖可不能分心呢!”
已改名为任理生的申礼仁觉着她的嗓音里透出一丝凄然,他一时辩解不能,只得叹声道:“哎!——此刻不容细谈,待为兄的办了事儿,定要来寻秀秀妹子的。”
野百合依旧语气平淡地道:“你这是何必呢,还认我作你的妹子?不怕坏了你在江湖上的名声?”
“秀秀你……”任理生一时不知作何解说,一时脑海里竟浮现出在白莲教那几年的情景……秀秀在咱白莲教八卦之坤卦坛中武功可是名列前茅呢。太平军、白莲八卦坤教……二十多年来,不少往事历历在目……想到自己此生历尽曲折坎坷,九死一生中还有多少误解多少委屈……像是此时方明白,终身未娶妻却是因了心中始终是放着这个女子的。
野百合道:“再说申大哥当年在太平军时,就有个被你念念不忘的宫六妹——我该称呼她为六姐才是,如今这位六姐不仅还活得好端端地,依然是风韵犹存貌美如花哩!”
任理生急忙打断她话道:“秀秀你可莫这样说,那也是当初我少不更事时争强好胜,与士元兄切磋武功较技打赌时留下的话柄,可羞煞人了!”
野百合原本胯下的马头已经调转,听到此话后微微一笑。语气中不无讥讽道:“较技打赌,与人家六姐何干?”
任理生叹道:“当时的六姐那一套‘燕山莲花阴阳掌’和剑法就已甚是了得,我与士元师兄是少年心性不肯服输。便私下打赌,我二人谁个在拳术剑法上胜了她,输了的那个就要硬着头皮去替同伴向她求婚。”
“男儿汉替人作媒,你两个竟会有这等荒唐事?” 野百合忍不住扑哧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也难怪,听说那六姐在军中是有名的美女。结果呢,定然是你那师兄胜了?”摇摇头扭过头去道,后半句话似乎很随意。
任理生摇头道:“我两个都败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却都不服输。”
野百合点头,冷笑道:“申师兄你当然是念念不忘那个姐姐,总想要……总忘不了去较技取胜,好让你那师兄替你去求婚,小弟向姐姐求婚倒是一桩美事呢。”
任理生的头摇得愈发厉害,道:“不是,早就不是这样的,其实她的年纪与我和士元兄都差不多大的。武林中的规矩你也知道,既然我二人不服输,多年来又是天各一方消息全无,这比武较技就没了个尽头……直到不久前遇见了六姐她,才算作了个了结。”
野百合冷冷地道:“你胜了她?终于可以娶她为妻了。”
任理生摆手,道声惭愧!心里道,前不久仍是败在她手下呢,何况,看来人家早已是名花有主。
“看来只能由你去替你师兄传书做媒了,你这个小弟弟不能娶大姐姐,多可惜呀!”野百合故意叹口气。
“秀秀——”任理生神情惊愕,他没料到当年少言寡语的那个少女变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听说宫家还有一个小六妹呢,是她家三姐的孙女,奇怪的是也喜欢着一身紫色衣靠,她祖孙俩竟时常会被人误认!” 野百合心下哼声,不公平!男人们总能四处猎艳,还能堂而皇之地去追逐比自己小得多的女子……却转过马头去,头也不回地又抛过几个字来,“算啦!何必再啰嗦?”此刻感觉到绿蜻蜓那边似乎有争吵的声音
相距仅十余步是另二人方才也是言语不断。
“青儿,你究竟去了哪里?你让我惦念得好苦!”
“你唤我啥?我何时成了——” 发出飞镖的那一个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冷淡甚至明显不悦。
对方一愣,刚才脱口而出的昵称被对方拒之,面上立刻流露出失望,道:“你——我给你借的那枚腰牌可好使?”
“你替我弄到的那枚腰牌,我借与了南宫兄,进入那紫禁城倒是有些效用,我曹小青本该在此谢过白霖大哥的,不过……”
“是么?”绿蜻蜓白霖便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有些怏怏地道,“不必客气,只要好使——好使就行,方才……青儿此行是——?”
“救人。” 曹小青目光直视白霖,一字一句地道,“本来我是把你当作是浪迹江湖的男儿汉真豪杰,却没料到你两个却是朝廷鹰犬中的鹰犬,不仅南宫旭落入到你们的手中,还有我那几个朋友也被你的那一伙狗混账抓了。”
白霖一听,知道她所指,定是自己成了宫达仁网络下的甚么内护卫的事,一时辩解不得,只得勉强道“是朝廷的人抓了他们,我……我并非……”
曹小青道:“早知如此,我是不会借用你那枚腰牌的。”
白霖眉头微皱,辩解道:“我真是想要帮你,你说过要进宫寻你姐姐的,寻到你姐姐了么?”其实他明知曹小青说什么有姐姐入宫做了宫女,纯属子虚乌有的借口。
曹小青道:“我的几个朋友落到你们手里,也不指望你能救出他们来,只要你两个鹰犬别为难他们就不错啦!”
白霖叹口气道:“……我并非是……啥鹰犬不鹰犬的,也是一言难尽。那枚腰牌还是这位姐姐借出的。”
曹小青朝野百合瞥去一眼,道:“也罢,算是我欠了你二人的情。”口气已和缓些了。
“青儿你这是何必?”白霖急道,“我……”他想说我白霖帮你是心甘情愿的。
“白大哥还是直呼我的姓名为好。”曹小青被绿蜻蜓称呼为青儿感到黏糊糊的很有点别扭,加上又知晓了他是朝廷的特别内卫,实在忍不住就高声回他道,“我叫曹小青。”
另外两人刚被她提高的嗓音引得转过身子来,就觉林子外有异常,双方四人几乎同时驱马奔出。林子外的驿道上已是静静的不见一个人影。
此刻不仅那两匹驮着两人的马儿又回到先前那四个蒙面人手中,就连那个照看着两匹马儿的瘦小个儿也是双手被缚,一声不吭地骑在马上面色微露惊恐。一个蒙面人手里把玩着那根白蜡棍笑道:“这娃娃的什么玩意儿,连根烧火棍都不如,还被那两个家伙派作守护。”
为首那个蒙面人道:“这小子不肯招供也没啥打紧,也别难为他。与他一伙的那两个十有八九是与咱湖堂宫有关联的,除了咱帮中人,这世上还没听说有其他人能够反施这‘毒飞蚁’的。”
一个点头道:“说来也是,不然咱们几个的性命恐怕早就没了。”
另一个道:“他几个多半是来与咱们抢此大功的。”
为首那个蒙面人突然将手指朝嘴旁一竖道:“嘘——瞧,两个货色要醒过来了,去将他二人扶起骑坐稳当。”他瞧见横俯在马背的两人已经开始了微微地动弹。
阮翰之骑坐在马背上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揉揉眼睛,瞧一眼木呆呆的阮老幺,阮老幺还算是家丁中有些武艺的。再朝那几个盯着他俩的蒙面人瞥一眼,不由怒从心起,朝他几个喝斥道:“你等是何人,是受谁的指使竟敢在京城绑架朝廷命官。”
为首蒙面人先是背向他朝同伙挤挤眼,扭过头来对他冷笑道:“咱们奉的是朝廷宫大人之命,宫大人你可知晓?是他老人家指派咱们来捉拿你这个贪官的,金全贵!你这贪官,你花银钱买了官来做近日又花大价钱升了官,也就罢了。你胆大包天,那打箭炉跑马山镇山之宝到手后隐匿不报,竟然敢窃占为己有后想溜出京城,幸好被咱们撞上,你还能抵赖么?”
另一个蒙面人插嘴道:“幸亏宫大人神机妙算安排了咱们。”
阮翰之闻言顿时恼极,怒道:“你几个听着!本官乃朝廷堂堂正二品工部侍郎阮翰之,什么金权贵银权贵的!”
“你真不是金全贵?而是工部侍郎阮大人,你所言可是真的?哎呀!您老人家为何不早就说明白?”
你几个混账东西何时让本官说话了?阮翰之忽惦记起斌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