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乃腊月初旬的一个清晨,距紫禁城西边二十余里地的一郊外,住在一片白杨林子左侧一带的村民们发现了异样。
一个在后半夜起身给牲口添草料的老农,披衣下床时听得屋外有人马声,忙绕到前院透过竹篱笆朝外瞅了瞅,顿时被惊了一跳。记得村口那片空地在擦黑时还如往常一般安静,眼下咋一下就冒出一座特大的帐篷来?四周还有百十余名官军把守,估摸这会儿还没过寅时呢。
啊呀,只怕是又要干仗啦!老汉跌跌撞撞地跑进里屋,跟即他那老婆儿便惊慌失措地去敲邻居的门窗。很快,一户户村民赶紧闭起房门,急急地收拾起家中的那一点儿存粮和三两只下蛋的母鸡。
村民们熬过了好一阵子,到了卯时也不见有大的动静。那个老汉透过门缝悄悄张望,却见一个校官摸样的军汉正带着两个军丁走来。他三个来到村口的打麦场上,那军校一纵身跳至那块石碾子上。
“众乡民都给我仔细听着!为保我大清江山社稷和大清百姓安宁,昨夜两位朝廷命官大人统率我等大清天兵亲临此地围剿反叛逆贼。两位大人运筹帷幄武功高绝,统领属下天兵神勇无敌,小试牛刀所向披靡攻无不克一战即胜。
大部逆贼已被击溃除灭,且捕获贼首数人,并将押解至京城府衙严加审讯……今日通报你等乡民,即将在此地初审这几名逆贼,凡属我大清良民百姓,除身患重疾不能移步者,无论男女老少皆须得前往我官军大帐前观看。届时只可同仇敌忾声讨这些个反贼逆贼,壮我天朝之威,不得有一丝同情之言语发出,秦将军指令明示,违者以同伙论处……”
这名校官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当兵吃粮也有八九载,乃属半文不武却又自认为是大材却被小用了的那一类。每逢眼下这般情形,便是他大耍嘴皮子施展那一肚皮‘才学’之时,唯恐二位大人听不见,将一副鸭公嗓吼得破天价响。
那起了个大早的庄稼老汉刚躲在灶房,就见一个身量不高军丁模样的人立在他面前,嘘……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帐内上首已坐有三人,一位中等身形的来人与宫达仁相互谦让了几下,便并列着同在上首居中坐下。宫达仁的身子看去虽也坐得端直,还是略微俯向左则的那人。在宫达仁右下首落座的秦文彪,见宫大人此时已一改往日的那般神情显得有点收敛,他不由再次偷眼瞅瞅这位神秘的来客。
看来这位大人物的来头定是不小,从其服饰上瞧去既不像内宫侍卫也不似太监,从身形动作上也实难判别其是男是女,却不知是多大来头的何方神圣?他心下免不得嘀咕,这年头见过这类不公不母的神秘人物已不止三五个,且一个个手段非凡,不是武功高绝便是有通天的后台。
再偷眼瞧向宫大人,倒还像是一副爷门儿的模样,瞧他面上的胡须虽是刮得光光的却也有胡桩微微显现。
秦文彪瞥一眼曾国禄,见他和蒋横顺已同宫达仁的几名下属规规矩矩地立在帐下。
这个曾胖子,本将军指派他去打探这姓宫的,他非但不给我报个回讯,反倒跟着对方屁颠颠地赶过来。秦文彪心头有气却不能发作,只能将眼珠子朝他瞪上两眼,见对方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只恼得把头扭过一旁。
“承蒙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开金口降懿子,委派大人前来过问此案,我与秦将军对这一伙行动诡秘的人犯,必得严加审讯详加审讯……”宫达仁再次朝对方作礼,同时朝秦文彪简略地道了一句,“这位大人是刚从太后身旁来的。”
秦文彪忙再次起身朝对方拱手折腰,见来人只点点头并不发一言,心下寻思,瞧他那般的做大,果然是从太后身旁来的。看来自前日起,这一番折腾已是非同小可。姓宫的既然作如此安排,我秦文彪的言语举动可得留意,随即轻声开口道一句:“将人犯押进来?”
宫大人将头微微一摇,举起右手掌来挥了一挥,朗声道:“‘护卫营’的都进来吧!”话音刚落,从大帐门外就呼啦啦地闪进八个人来。一个个皆显得十分精干,立作一排,朝坐在帐首的三位大人拱手作礼。
秦文彪定睛一看,他只认得见这八人中的绿蜻蜓与野百合。这蒋横顺还认出那两个相貌和个头都差不多的汉子为弟兄俩,是在石蛙谷见过的朱家两兄弟。
秦文彪与曾国禄等人不知这宫大人是何意,正在纳闷间就听见宫大人朝立在帐下的数人吩咐道:“护卫营的各位亮出腰牌!”嗓音不高,却让人感觉甚是威严。
只见这八人皆从身上摸出一块不大的特制铜牌来,这宫大人的目光迅速从他几个的面上扫过,只有野百合捕捉到其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一瞬间分明流露有一丝狐疑。野百合瞥了绿蜻蜓一眼,绿蜻蜓恍然,似乎不经意地展开手掌将那块腰牌托起来。
秦文彪心下越发生疑,啥意思?难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却见宫大人索性起身离座,反背着双手朝这几名组建不久的‘护卫营’成员面前走来,眼神从他几个托起的手上一一扫过。
野百合记起,方才有个军丁从白霖右侧掠身而过之后,白霖就将一块腰牌塞到她手上。疑惑之下也不由赞叹,这人的身手可不一般呢,不知他是何来历也不知与他绿蜻蜓是何种关系,看来白霖那日从我手中借去的腰牌原是给了此人?复又瞧一眼掌上的铜腰牌,哼,这么个劳什子还弄得神叨叨的。既来之则安之,本姑奶奶也就索性瞧上一瞧也是好玩的。
“本大人既然是瞧上了你选中了你,为何连你自己身上的腰牌也不见了,你交给了何人?”宫大人口气一下变了,朝站在排头的那名大汉厉声呵斥,并手指门外,冷笑道,“依我看,假冒秦将军远房侄子的那小子恐怕与你有点干系。”
那大汉给唬得啪地一一脚跪下地去,众人看时,那大汉面色兀地变得惨白,一时结结巴巴地说不明白。
秦文彪心下愈加不是滋味,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本不好吭声。心下暗道,依本将军看,那个冒充咱秦家人的小子未必就是从此人手里得到的腰牌?便忍不住道:“宫大人对各位如此器重,你等可得……”
宫达仁摆手打断秦文彪的话语,朝那名大汉厉声道:“时下匪情日益猖獗,你可知晓?失一特制腰牌就得废掉全部……你不必多言了,是何缘故必然要审定明白,至于你——如若在今夜亥时前不能寻回你那腰牌,就不用再回来见我。”
那大汉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叩头不已,宫达仁不由又微微皱眉,放缓语气道:“你等既然被选入了我这‘护卫营’就不能光是想着享有薪俸皇粮和无上的体面荣耀,更要担负起特殊使命,不得有丝毫的懈怠。可知道?你等的祖上如若犯了这类过错,重者就要掉下脑袋轻者也得断手斩指……至于你,自个儿就先寄下两根中指吧!”
“你们都下去吧!”宫大人面色发青,竭力忍住恼怒道,又朝那位来人轻声道:“大人可都看见了,如今想要训练出一支得力的精干队伍来还真是不易。”
“是啊,咱们皆是竭尽所能替太后老佛爷分忧为大清江山效力,宫大人也已是煞费苦心的了,据闻当初起名为‘虎威队’? ”来人终于开口了,中气十足吐字清楚。
“大人褒奖了,是呀,当初在虎威和护卫两个名称间也是斟酌了一番。”
“再说,宫大人将一个队字换作营字也有深意的。这护卫队人数虽不多,一个营字就可显其分量……宫大人报效朝廷的忠心有目共睹、有目共睹。” 此人点点头道,“开始审讯罪犯吧,倒要瞧瞧,近些日子竟敢在京城捣乱的是些啥人。”
秦文彪朝蒋横顺递过眼色,蒋横顺走道帐外,同手下几个军丁将三男一女的四个人押向大帐来。众人见打头的那个自称是什么大侠的小子竟还昂首挺胸地,进得帐篷来越发将脚板朝地上跺更响。
啪!蒋横顺瞥见在帐中的秦文彪皱起了眉头,急忙上前给了这小子一个大耳刮子,“不知死活的小反贼!”
箫岣的左边脸颊发红,大声叫骂起来:“好你个狗日的敢打我南大侠!老子只要不死,定要灭你个十八遍!老子还要……”箫岣的骂声突然中断,被反绑着双手的身子刚刚跨进大帐门首便就一歪,险些跌倒在地。
却是跟在他四人身后的几个军丁皆是虎背熊腰的大块头,一人手持一根粗大的木棒挥手示意随同押送而来的几名同伙离开。逼近被反绑着双臂的四人身后,一个个显然是惯常干这类活儿,突然扬起木棒朝他几个的膝弯处狠狠一击,嘴里叫骂着的箫岣最先受了一棒。
冷不防间,阮玉斌被击得身子晃了几晃便噗通一声跪跌于地,同时大叫一声小岚小心!箫岣冷不防又挨了一棒,直挺挺朝前栽去就地一滚便挣扎着欲立起身子来,口里越发大声地嚷道:“你几个狗日——的只会、只会偷偷摸摸地暗算、暗算咱南大侠!”
不料这蒋横顺抢步上前朝他飞起一脚,正踹踢到他已经支撑起的那只左腿腿肚上,箫岣复又噗地朝前栽了过去着了个嘴啃泥。
“什么大虾小虾的?你个臭小子给我闭嘴!”蒋横顺骂道。
秦文彪端起一杯刚送上的热茶,犹如看杂耍一般打量着刚进入大帐的这几名人犯。突见刚眯起眼睛咧嘴大笑的蒋横顺忽地腾身而起,瞧出是被他蒋横顺踢翻的那个小子就地一滚,两腿顺势朝他后脚的小腿处前后交错着猛地一勾一蹬,使出了一个‘双铰剪’。
蒋横顺冷笑一声,在这瞬间早稳住了后脚,前脚狠狠地朝对方的腿上踏去……却觉后背有风声袭来,道声不好!却一时躲闪不及,只得来了个‘旱地拔葱’,双脚往下一登已向上蹿去。箫岣哪能料到这姓蒋的腿桩如此稳固,未能收回的左脚被对方一下踩踏到踝关节处,顿时疼痛得他歪嘴裂牙的连眼泪都淌了出来,幸得对方的力道已突然减弱。
这小子满嘴地瞎嚷嚷,还喜欢在本将军面前提虚劲儿,甚么南宫大侠小侠的?秦文彪忍住笑,朝蒋横顺问一句,这个假冒我秦家人的小子身上的腰牌似真似假?
蒋横顺走到南宫旭面前身手道:“宫大人和将军要查验腰牌”
南宫旭闻言知道其意,只冷冷一笑便从自己怀中掏出那块铜牌来朝他抛去。寻思道,受了箫岣兄弟的冒名顶替,这秦贼一时也认不出我来,待小爷我脱了身,再好好地与你秦贼算总账!
蒋横顺高举腰牌向三位大人展示。
宫达仁瞧得明白,这是一枚真货,却并不言语,只是和那位神秘的来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组建这‘护卫营’时,其有关事项无不禀报过此人。此人依旧冷冷地瞧着眼前的情形,瞧一眼蒋横顺手中的腰牌,似乎略微点了下头,虽仍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口里却不轻不重地抛出一句道:“护卫处特制腰牌仅有一十三枚,一枚也不可少一枚也不能多,来有来路,去有去处。宫大人是知道的”
宫达仁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我何时给这么个小子颁发过腰牌?看来真是被他盗窃去的,那个大个儿真是他娘的一个草包,空有一身好拳棒。
那人又道:“看来宫大人的特制腰牌也须铸上序号,既能增强护卫们的职责心,若有个疏漏也利于查验。”
南宫旭并不做声,手心内仍然藏着那只蛊蚊匣子,思量着方才定是将咒语念错了,直到蒋横顺和众军丁扑上来,也不见丝毫动静。又把目光朝阮玉斌和孟小岚扫去,方才心下就担心道,阮兄弟阮兄弟呀!你和小岚何时也跑到这老妖婆的眼皮下来了,也真是,这秦贼分明就是要将我等一个个捉住去,你二人不但救不了我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了。此时已懊恼得很,你个南宫旭还被人叫住什么大侠小侠的,不但搭救不了几个弟兄姐妹就连自己也被秦贼拿获了……忽觉脑后有脚步声,眼角的余光已瞧见一人从右侧朝他身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