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下的南宫旭正专注地聆听这位藏僧的讲解,四周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那么在藏地的佛教和汉地的佛教相同么?藏地先前的苯教还存在吗?”南宫旭问道。
这位藏僧看看他,点头道:“小施主问得好,贫僧正要讲到这里的渊源呢。”
藏僧接着讲道,在藏地的喇嘛教探究其本源,当属大乘佛教,与在汉地所传佛教实为一脉。当然,汉地的佛教是早在所说的东汉时期就由印度传入,到了隋唐时期已是十分的鼎盛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在距今七百年前的前五代赞普拉脱脱日年赞时期,佛教就开始传入到了藏地。由于深受藏地古老的苯教影响再加上地域的关系,就形成了一些不同的特点。比如密宗和显宗兼修,尤其是密宗的修持,活佛的转世……逐渐形成了众多的教派。
到了中原的北宋时期,藏地佛教开始形成了宁玛、噶当、萨迦和噶举等教派。不仅是这些教派吸收了原来苯教的一些适宜的内容,而且苯教本身也吸收了不少佛教的内容,改进为苯噶教,也称为黑教。在北宋年间,苯噶教在打箭炉一带还很兴旺呢。
后来的数百年间各派加封了三大法王和五王。
“三大法王和五王?”南宫旭觉得自己好像听说过,却又不大清楚。
藏僧点头解释道,三大法王是:大宝法王、大乘法王和大慈法王。五王是:赞善王、护教王、辅教王、阐教王、阐化王。
方才讲到的文成公主和尺尊公主,在她们入藏时各自皆请来了一尊佛像,在拉萨分别建了大昭寺和小昭寺供奉。前面讲到的莲花生大师,密宗大师莲花生进藏沿途接纳了苯教的神祇为护法神,以佛法为基础接纳吸收了苯教的一部分。在大唐的代宗二年开始在吐蕃的扎囊建了第一座正规的佛教寺庙桑耶寺,历时一十二年建成。动工的那年是癸卯年,故而在《西藏王统记》中就记载说,‘兔年奠基,复于兔年工竣,历时凡一纪。’。
由此,就可以说是开始了藏地佛教的‘前宏期’。
在大唐的开成和会昌年间,一些不信奉佛教的臣子和贵族不满赞普赤祖德赞推崇佛教,于是便秘密策动推翻赤祖德赞的赞普地位,并由此来取缔佛教。他们先是谋杀了宗教大臣钵阐布贝吉永丹,而后又设下计来陷害崇信佛教的臧玛,臧玛是赞普赤祖德赞的亲哥哥,接着就谋杀了赞普赤祖德赞。他们夺得权力到手后,便推举不喜欢佛法的朗达玛任吐蕃的赞普。
“朗达玛?”
“是的,这样就让朗达玛作了吐蕃的赞普。这个朗达玛还是赞普赤祖德赞的亲哥哥呢。”他接下来讲到的事件可真是骇人听闻。
朗达玛受到许多贵族的支持,很快就开始了扑灭佛教的残酷手段。回想起来真是可怕的黑夜啊!值得赌咒的黑夜!许多庄严的寺院被毁,不少的僧人被杀死,有的被押送流放,还有的被强迫为囊生、堆穹。那些年在那里简直看不到一个僧人。
这位藏僧不仅汉话分外流利,且十分博学。尽管其偶尔说出几句藏话,南宫旭也还能听懂。从他的言谈中,方知这跑马山竟还有这闻所未闻的事。
藏僧继续叙说:“在朗达玛疯狂灭佛之际,许多师父们冒死抢救和隐藏了不少佛教的典籍和法器。其中一部份典籍和法器被极其隐蔽地带了出来,秘密转移到了打箭炉和西宁一带。很有几位师父为此而付出了生命。
在那一段极其黑暗的日子里,朗达玛的势力不断地毁佛灭法拆毁寺庙,焚烧经典迫害僧人。为了争夺赞普的继承位置,其内部各派之间争斗不休,继而长年交兵混战,吐蕃地域被弄得四分五裂。前面提到的佛教‘前宏期’就这样结束了。从此的百余年间就成了‘藏卫无法’……”
“藏卫无法?”南宫旭惊讶之极。
“是啊!由于朗达玛势力极端残酷地灭佛,方才讲了,在近百年的日子里,在藏卫甚至连一个僧人都看不到。没有人敢提到佛法,更不敢公开的信奉佛法,即便是最虔诚的信徒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叼念,期盼着漫漫的严冬快些结束。大慈大悲的佛被抛弃一旁,而苯教的内部却是矛盾重重,长期残酷的争斗混战,只能让人们身陷苦海,更是把人们的心灵搞乱。
小施主啊,你想想看,众生原本追随大慈大悲的佛法和纯朴向善的心灵被扑灭被搅乱被污染……失去了心中那一盏引向光明的圣灯,就只能迷迷蒙蒙混混沌沌无所归依,更可怕的是日子一长,那些心灵的荒野便会杂草丛生妖孽出没鬼哭狼嚎……
人们若是失去了平和的心灵,失却了心中圣洁的明灯,就会看不明前方的大道望不见光明的彼岸,灵魂无所依托,更有甚者竟没了人的魂灵,其无论穿着华丽与否,只能如未曾开化的野物一般,没有平和没了平等也就没了平静,为争夺活命的食物和地盘弱肉强食尔虞我诈花样百出……”
魂灵、灵魂,这便是一切修持的根本。一个人无论其身份地位如何,也不论是否身披袈裟或道袍,如若不追寻那一盏明灯,修持心中的一点灵光,外在的一切说得轻的也只能是装饰,说得重些便叫作伪装而已。”
“啊——”南宫旭一下仿佛就回到那冰雕玉砌贡嘎山冰雪洞内,听见大师清晰的话语……人如若能去除心中的种种贪婪魔障,圣洁美丽的香巴拉就近在眼前,这世间如何能不美过天堂?——还有那无限深邃悠长无际的一声叹息……
南宫旭想问,那么天下的各种教派和出家修行者呢?
对方像已知他心中疑问,继续道:“说起来这与是否出家的区别不大,与是何山门是何教派的区别也不大,一切真正的大道皆殊途同归,否则其还能称之为大道么?若反之便是——”
话语止住,这南宫旭悟性极高,心下点头道,是了,一个人的修为,即便是任何人属于任何的教派,其实是很容易识别其真假的,闻其言观其行就是了。
“也不尽然,并非人人都如小施主一般悟性,还须看其人的心灵是否蒙了灰垢,双目是否有了雾障。”对方道,“比如道家所指的一个人中了邪,有邪深居心中还能识别世间一切的真假么?”
南宫旭顿时无言,静静地等着对方继续讲下去,他感觉对方绝不是一位一般的僧人,定是一位得道高僧……闪念间,又听到对方清晰的话语道,小施主,贫僧继续谈谈佛法与这打箭炉娜姆则山的渊源罢。
“还是在大唐会昌二年,僧人拉隆贝吉多杰骑着一匹白马从阿里赶来,机智的他用锅底烟灰涂黑了白马,悄悄接近了大昭寺。将正在大昭寺前的郎达玛射杀了。”
啊,原来是这样的,南宫旭听得分外专注。
“既然提到了前宏期,也就谈谈后宏期。在百余年的‘藏卫无法’时段,佛教是从阿里地区和打箭炉地区开始复兴起来的。
射杀了朗达玛的拉隆贝吉多杰顺利地从拉萨逃出了以后,一路途径阿里,和田,喀什和敦煌,最后来到青海西宁地区,在此传播佛法,广收门徒。
另一位名叫桑吉银清的高僧死里逃生,从青海辗转到了打箭炉一带传播佛法,收授门徒。
这两处的弟子们最终又将佛法带回了卫藏地区,从此,整个藏地的佛教又再度兴盛,也就是进入了后宏期。”
这位藏僧抬头看了看已升至树梢头的那轮明月,接着道:“咱们华夏真是多灾多难!神州内部时时有战乱。眼下算起来是大宋的‘宣和’、‘靖康’年,中原人却又敌不过了北边人,狼烟滚滚战乱纷纷,百姓遭受涂炭啊。
我师父的名字也叫桑吉银清,他老人家毕生信奉佛法心怀慈悲,立志要弘扬佛法,一路上眼见天下苍生饱受苦难,无时无刻不在诵经祈祷。桑吉银清师父一路上餐风露宿乞讨化缘历尽千辛万苦,方来到了这座娜姆则山下。”
“你看,碧如扎拉大师早就称颂这邓妥拉山是一座神山呢,从此就称为‘娜姆则山’桑吉银清师父选定了这圣洁的地方,我们将在这里白手起家,一边讲经传经普度众生,一边用我们的双手捧起一石一木、一砖一瓦,将从无到有的修建起弘扬佛法的寺庙……
毛驴项下的铜铃发出清脆均匀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间分外响亮,犹似从这暗夜中穿透至茫茫夜空……
南宫旭跟在后面,瞧着这位师傅的身影,一时思绪起伏。那么我所遇见的贡嘎大师和旺吉师傅又是——正要开口请教,忽就觉得自己有些恍兮惚兮起来,前额眼际处有一道似白似黄的亮光闪过。
他却见自己依然是盘腿坐在藏床上,房间内外万籁无声,阮玉斌仍在熟睡,萧岣却酣声也无。哦——我方才是?心头忽又牵挂起那位师傅所谈的事来,这么说来,这跑马山上的庙宇‘还很是经历了些岁月的坎坷’呢,他不觉间竟借用上了归海阳师父的话。不过,当初这山上的娜姆寺与和对岸现今的娜姆寺又有何渊源呢?山上的那座气势宏伟规模也不小的娜姆寺,那位老伯不是说已建造了七百余年了么,我们今日上山咋会就瞧不见了呢?
那铜铃清脆的声音似又隐隐传来,南宫旭眼前一亮,那铃声便渐远去乃至消失……
南宫旭也很是惊异自己忽而又看见了那位上山进香的老伯,老伯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公主桥旁边的一顶帐篷内喝茶。此刻帐篷里只有他一位客官,方才还十分闹热的驿道上几乎已没啥行人了。他忙招呼老伯进帐篷来喝茶,却见老伯朝他摇头,接着又招手要他出去一下。他起身离开帐篷之际,那店主是一位慈祥的老阿爸,他忙着朝南宫旭说了一声改日请再来,像就立马要收了茶摊一般。
“后生子快离开这里吧!”老伯急促地提醒他道。
“有何事端变故?”
“一言难尽!恐怕就要动起刀剑地打起来了!”老伯再催促了他一声,便就急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