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拂晓,巍峨雄浑的贡嘎大雪山近在眼前,一支有二十五人的队伍快走到花红草绿的沟口,领头的首领把手一挥,说声歇息。几个士兵便忙着将六头牦牛赶放到近处的草地上去。有几个走在头里的军士们看见了垂挂在几棵树上的醉酒果,兴奋地就要奔去。“都站住,没有将军的命令,谁都不许乱走动。”一个象是副手的汉子下达指令,那几个军士只得有些不情愿地走回来。
坐在一块石头上的郭达将军面无表情地说一声:“只准吃自带的干粮,喝自己水皮囊里的水,果子一个也不能吃。”
将军发了话,谁还敢胡闹?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地就地坐下来,有的掏出昨晚就已捏好的青稞糌粑,也有摸出玉米饼、荞麦饼或干牛肉的,干粮都是镇子上老乡们连夜赶做的,说是一定要新鲜。
副手邓茱咬了一大口荞麦饼,有滋有味地品着这荞麦一股淡淡的回甜味,喝了一口昨天灌好的青稞酒,举起手里的荞麦饼,半眯着眼睛笑问坐在周围的军士:“你们晓得这几样粮食哪样最耐饥?”
这些军士大都是蜀中平坝上的人,有几个是北方人,他们有的说是玉米,有的说是糌粑,还有一位肯定地道:“明摆着的是干牛肉嘛!”
郭达将军笑道:“问你们的是粮食,只能说粮食。”
邓茱摇头大笑,军士们也笑着七嘴八舌地猜测。
“我们当地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荞翻山,麦倒拐,玉米馍吃了经得摔。”郭达将军道,“麦是小麦。”
邓茱道:“其实最经饿的第一要数干牛肉糌粑面。”
将军点头:“那还用说,有不晓得的吃多了撑死了的。”
听众们都睁大了眼睛。
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吃着打尖。邓茱将手中盛有青稞酒的皮囊送到郭达将军手上,将军摆摆手。副手看他的神色,知道他进入了沉思。
郭达将军放眼眺望,银白色的贡嘎雪峰已是近在眼前,思绪回到了数月前的成都。
那是刚过新年不久,那日正轮到歇假,快至正午,正与中郎将丁咸和龙骧将军关兴在皇城坝一家酒楼喝酒闲聊。
“妙妙妙!听郭贤弟所讲川边风俗典故,真个是大开眼界呢。来,都把酒杯斟满。”关兴边说边拎起了桌上酒壶,“郭贤弟方才说到吐蕃人的武艺又是别有一番精彩呢。”
“按郭贤弟所讲,所居之地多为草原大坝深山密林,故而骑射技艺乃每个男子必备之功,这方面可说是与契丹人相近。”丁咸点头道,“我有一事总不明白,按说郭贤弟是位吐蕃人,可在愚兄眼中郭贤弟的面相习俗却也与我等汉人并无多大区别。”
关兴也道:“丁兄所说也是愚兄我不解之处,如若郭贤弟不介意,能否?——”
郭达眼眶便越发红了,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郭达我自从幸蒙丞相收为帐下,转战沙场砌炉锻刀造箭也有好些年了。与两位兄台和众多兄弟早就出生入死患难与共,兄弟我还有啥值得对两位兄长隐秘的?”自己又斟满了酒杯一饮而尽,接着道,“两位兄台所言在理,就连兄弟我自身也——”
话刚到此,就见安汉将军李恢和定远将军吕义二人匆匆而来。
“嘿嘿!我说八九不离十如何?三位果然在此小酌。”吕义笑道。
“三位将军果然不知今日有大事?”李恢道。
“来来来!一同小饮几杯!”关兴郭达和丁咸早站起身来,“咋了?我们的酒不好么?”
李恢吕义二人并不接话,一人接过一杯酒仰头而尽。摆摆手婉拒三位再接着的敬酒。李恢说道:“三位难道不知诸葛丞相已向后主呈上《出师表》?”
三人道:“老丞相雄心不减当年,意欲恢复中原,这等大事,我等如何不知?”
吕义道:“听说丞相就快回到府上,恐随即就要点将布署。”
“啊呀!咱们还在此喝甚么酒,快走快走!”三人火烧眉毛般地赶了回去。
几位将军远远的就见丞相府大门外站了不少文臣武将,一打听,果然诸葛丞相已受诏回府。就在郭达向遇见的张苞关索等人行礼招呼时,有一人从丞相府内走出,众人认得是典军书记樊建,听他传出道:诸葛丞相唤诸将进府听令。
……从镇北将军、都亭侯魏延起一直点到了帐前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右护卫使虎翼将军张苞。以上数十位官员都将随平北大都督、丞相诸葛亮出师。其余文武官员自是安排留在成都共理蜀中之事。
郭达听至最后,也未见点他随大军出师,心里便有些急,但都知丞相自来部署严谨军令如山,正想上前向丞相令史董厥打听。就听见老将军赵子龙向丞相请缨,这赵子龙老将军何时服过老?只见他厉声而进曰:“……大丈夫得死于疆场者,幸也,吾何恨焉!愿为前部先锋!”又听见老丞相再三苦劝,还是劝不住他,又听他道:“如不教我为先锋,就撞死于阶下!”丞相只得应允。其余将领何人能与赵老将军相比?无不严守其令,各司其职。
董厥知郭达心事,走过来在其耳边悄声道:“丞相有叮嘱,郭将军另有任务,稍后便知。”
那日,诸葛丞相叮嘱时的情景,怎么会不记得清清楚楚的,简直就象在昨日。
“哲朵——郭达哲朵,好呀!”丞相让董厥带他到书房,要他坐下,“我听说这次没点你的将,你这个神手铁匠就火烧火燎啦?”
郭达站起来,正要开口,丞相以手示意他坐下:“郭达哲朵,我要安排你更要紧的事呢。”
接着丞相又问了他一些有关他家乡的事儿,如农活特点、牛羊放牧、风土人情和更远地带的驿道交通,赞叹道:“沃野千里青山绿水,草原深谷雪地冰川;更有各习俗不同服饰各异话语也是各不相同的民众,奇哉美哉!”接着又道,“我问你个问题,你家乡一带播撒青稞燕麦的季节快要到了吧?”
“往年我曾随师父到过家乡以西三条大江的沿岸,这一带的农活和牛羊放牧也都是差不多的。”
丞相点点头,接着又道,“我已知晓,近几日光靠你家乡的那孔铁匠炉打造农具,还忙不过来,人误季节一时土地就要误人一年哪!我已给吐登酋长带了信去,由你这位神手铁匠带几个弟兄回到你的家乡,尽情发挥你这一身的好手艺。这次打仗的事嘛,你就——”
郭达离凳而起:“末将谨遵丞相之令。”
此刻坐在离贡嘎雪山相近咫尺的这里,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前年和上前年冬末春初,在镇子北山脚下,那两孔铁匠炉昼夜通红的喜人情景。而后又想到这次领受的军令,也更是分外地重要。丞相叮嘱过,他到时定要与吐登酋长等首领相聚在邛州,共同立铸吉祥和睦之表记。
我郭达哲朵定要将一身的手艺使出来,锻铸出一支无与伦比的——
“将军?”副手邓茱轻轻唤了一声。
看看时辰,下属们也吃了打尖也休酣得差不多了,就发出了行进的指令。
一轮朝阳刚刚从东面的天边露脸,一抹金色的阳光披洒到巍巍贡嘎雪峰,银色的山巅顿时一派金壁辉煌,那一种神圣的静穆,那一种无可比拟的绚丽夺目。
此刻,别说这些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下属们,就连不只一次从这山麓下经过的郭达,也静静地立在原地,众人的脸都朝向大雪山,众人的目光都凝视着眼前这座雄伟的金峰银岭。
而在山麓的背光处,有三个人影晃动了几下就悄然不见。
郭达将军先亲手点燃了一堆带来的形似柏枝叶的“旭芭”,又按照家乡的规矩撒上由青稞燕麦酥油混合的“思遮”,缕缕青烟袅袅升空渐渐散开去。
郭达将军带着众属下朝着大雪山极其庄重地行跪拜礼,将军从一开始,口里就念着别人不懂的经文,神情分外地庄重虔诚。邓茱及其属下一个个皆照着将军的样子,跟在后面行礼。邓茱和靠近郭达的几人只依稀听清了将军口中后面的几句:
“……敬请神山赐我等玄铁石,佑我北山下铸箭红炉顺顺当当……我华夏川边各色民众同心协力,共铸吉祥之铁箭辟邪之铁箭世代和睦之铁箭神箭,箭立于镇北山巅,以誓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