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色没有为他找大夫,也没有把脉,只是将他放在床上,盖了层薄被。
沐城好心些,问道,“他看起来有些虚弱,我们不需要做点什么吗?”
“不必,他休息一下就好了。”
众人又回了水族馆处,只留风色在此处照看他。
她静静地在床边坐着,看着悬星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深深的叹了口气,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再讨厌他。
悬星醒得很快,手臂细得只剩下骨头,青紫色的血管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皮肤光滑又白皙,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悲伤和无奈。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好像完全没有弥补的机会。
“那天是十五。”风色道,她读过林措的记忆。
“可我应该在那天离得她远些。”
“确实应该。”
每逢十五,悬星就会浑身不适,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情难自已。
强者的弱点总归重要,因而知道的人并不多。
“巧了,今天也是十五。”风色倒了杯水递给他,冰凉的。
悬星背靠着枕头坐着,伸手接了水,一时无话。
“你该回去了,今天很凶险。”风色道。
悬星默了许久,突然问道。“她可是有什么,要帮忙的?”
风色面色一凛,“自然是有的,需要帮忙的不是她,是这人世。”
所有人都是在为着人世的存亡而战,没有谁帮谁,作为一份子,都该凝聚力量。
“旁的事,明天我再同你细说。”
风色转身离开了。
小阁楼里四处通透,风卷着珠帘窸窸窣窣地响,他的头发被吹乱了些,整个人愈发地苍白。
悬星离开得悄无声息。
众人也暂时都在灵异社歇下。
第二天,早上。
众人正在厂房的小店里吃饭,便见了那人。
穿着一身黑色,修身的T恤穿在他身上都空落落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红润了些,嘴唇也有了血色,整个人唇红齿白,额前的碎发有些散乱,依稀叫她想起初见那天。
拿着罗盘在自己面前,眼睛好像湿漉漉的,像只小鹿。
阿铃招呼他,“你来了,要一起吃早饭吗?”
他们坐的是一张六人桌,已经坐满了,依次是林措和沐城相对,阿铃和蔚连相对,风色和水镜越相对。
“不用了。”这边说着,目光却是看着林措。
林措正在吃油条,脆生生的,她吃得开心,头都不抬,权当没有看见他。
众人也都知道了情况,一时不知该怎么,有些尴尬,停了筷子。
反倒是沐城,站起来,“既然不吃,你来这里,是找人吗?”话语里隐隐带了敌意。
林措给他夹了个煎蛋。
“.......”悬星眸色暗了暗,自顾自地出去了,朝着水族馆的方向。
风色这才不好意思道,“他是我请来的,有事情商议,大约是我没说清楚地方,他才来这里找我的。”说着放下碗筷,“刚好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先去跟他说话了。”
“好。”
水族馆内,游弋的鹿卜们,瞧见了这位昔日的主人,皆是激动起来,纷纷往他身边游去,轻纱飘摇,一个个挤着要离他更近一些。
悬星隔着玻璃摸着它们,“好,你们很乖。”
正摸着,风色就进了来。
“你来得早了些。”
“嗯,醒得早。”
风色看着他深重的黑眼圈,“只怕是没睡吧。”
“......”他不再说话,只自顾自地跟鹿卜说着悄悄话。
“跟我来吧。”
风色今天穿的很清凉,修身的吊带裙,头发铺在身后,有了几分淑女的样子,带他去了地下的密室里。
厚重的大门关上,里面立马变得压抑逼仄起来。
风色气势很足,面庞严肃又凝重,“正如你从异流阁处获悉的那样,血门已开。”
“我知道灵异社创办之初的目的是对付葛老,可是如今,在天门面前,我们得分清主次。”
“万一我们正对付天门,葛老却是趁机偷袭。”这是悬星的忧虑。
“悬星,”风色盯着他,带着难言的深意,“你该知道葛老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目的是这整个人世。”他答。
“我已经跟他联系过,在这件事尚未解决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你居然信他?就是他害死了于宣!”悬星的眼睛蓦地红了,氤氲着血色怒气。
这是他的逆鳞,别人碰不得触不得。
可是他忘了,刚刚他眼里,只有林措。
“......”风色看向他的目光悲悯又无力,“无论多久过去,你们是始终看不清。”
她其实很懒得做这事来感化两人,大敌当前,说服他们放下恩怨,暂时跟葛老联手却又是不得不为之的事。
祁热晚于他半小时,也到了灵异社,清朗并没有跟随,只他一人。
风色便带着两人,看了些记忆。
那是从祁热家的废墟里寻到的黑釉陶罐。
爷爷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只叹息了声,“这丫头。”
这时的葛老还是于宣的爷爷,花白的头发,精神矍铄。
他满额的汗,用桃木剑将这陶罐生生劈开。
一个雪白的小影便钻了出来,发丝有百米长,绕着自己的身体一圈又一圈。
爷爷道,“我知道你是树上那小子,你的身体还虚弱,受了些封印,过些时日就好了,最近就呆在我这破房子里吧,以后记得照顾好于宣。”
悬星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虽然不是很懂,也瞧得出这老人的疲乏和死气,仿佛是命不久矣。
这一小段记忆戛然而止。
两人疑惑地瞧着风色。
“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
“他没死,却有种临终嘱托的意味。”风色淡淡开口。
又抬眼看向祁热,“还记得你为什么会注意到于宣吗?”
“是在我五岁的时候,独自玩水,差点被河流冲走。于爷爷救了我,然后跟我说,”祁热思及此处,突然住了口,瞪大了眼,只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他说,记得照顾好于宣。我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低调的女孩,为着于爷爷的救命之恩,对她好,逐渐喜欢上了她。”
风色眼皮都没抬,“瞧瞧。”
“可是这样做,跟他掌控人世的目标不符啊?”
“你觉得想要掌控狼群,最先应该解决谁?”
“狼王。”
“最强者。”
“你们就是他眼中的匕首,亦是那狼王。”她的声音浅浅淡淡,却是砸在心头的重锤,直锤得两人喘不过气来。
“成为当世强者不易,那么他就两手抓,一边自行修炼,一边培养一个聪慧不凡的女孩,有潜力的年轻人都会成为裙下之臣,然后甘做手中刀。”
“可于宣不是这样的人。”
“确实,这便是让葛老失望的地方,但她终究还是做到了一些事。毁掉一个男人最有用的法子,就是毁掉他的爱人。”
两人陷入了沉默。
“甚至你们可以动脑子想一想,当思虑和于宣的关系时,当想要斩断这份情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些突发的事,让你死死都放不了手。”
祁热想起了于宣同张温临成婚那日,于爷爷找自己喝了一顿酒,将事情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甚至教了他怎么做得更完善些。
他又想起了成婚前几日,于爷爷同自己讲的句话,须得付出一切,才能算作是爱。
一时心凉。
祁热难言地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悬星却是除了救命之后的那一次,想不出什么。
风色看着他无知无觉的样子,“你定然是觉得自己受的蛊惑不多,是我在疑神疑鬼,确切地说,你是不需要。”
“本身你被锁在那树上,就是一件难以言明的蠢事。”
“一个孤寂多年的人,碰到了那么一个能瞧见自己,跟自己交谈说话的女孩子,恰巧她又美貌,心地善良,不动心的可能性基本为0。”
“被锁在树上,十有八九是他的手笔。”
“当然了,祁热则不一样,他面对的诱惑极多,须得于爷爷时时上心,处处提点,才能对于宣死心塌地。”
风色一番话,将感情变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
两人一时接受不过来,只久久的沉默。
“我知道,你们定然是在想,可于宣也是被利用的,你们之间的时间和感情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然他要怎么造出下一个替代品来继续哄骗你们呢?”
“林措,便是那替代品吗?”祁热查过她的背景和资料,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妥,如今风色这一番话,又让他陷入了新的思考。
“是,她就是葛老新做的替代品,这一次,他根本不用插手,就能让你们争个头破血流。”
“可她,好像没有选择任何人。”悬星想起她冷冷的目光,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她太清楚了,迟迟不决只会成为下一个阿宣。”
祁热突然无声地笑了,泪水却是自眼角滑落。
“我不该打扰她,现在却是早已经将她的人生毁了。”
水镜越计划今天回尸派,林措和沐城会陪他回去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