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的偶遇使我坚信,王旋并非不知道我,她只是跟其他的女生有所不同。平时不跟我说话,更不是因为傲慢而看不起我这个从农村来的同学。不过说心里话,如果当时王旋也像其他一些城里的女生一样看不起我,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毕竟我们的人生底色确实不一样。当然,假设仅仅只是一种假设,事实上其他一些城里的孩子脸上随时都表现出来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在王旋身上很难发现。王旋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的超凡脱俗。她从来就没有办法跟一个不熟悉的人任情谈笑,这一点我们颇为相似。
书店偶遇之后,虽然我很希望我和王旋能走得更近一点,但我们的关系却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就连我们各自的座位,似乎也是被固定住了一样。我心里很有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的无奈。
青春期的我总有一些自欺欺人的希望,总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我经常会假装不小心将课桌推开,只为了能够离王旋更近一点。可是,我的同桌每次都能很及时地将课桌调回原位。同桌将课桌调好后还舔着脸来向我邀功,我心里不痛快极了。如果我有某种超能力的话,我绝对相信他坟头的草已高过两米,而且茂盛到足以让狐狸或者一些野猫野狗在草丛里开一次海天盛筵了。只可惜,我并没有超能力。唯一让我暗暗兴奋的是,当我与其他同学聊天的时候,有时王旋也围了过来。尽管王旋从来都不说话,有时是欲说还休的样子,而在其余的所有时间里,她都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但是,这些已经足够我心潮澎湃了。
我一直怀疑,王旋之所以会过来参与我们的聊天,或许仅仅是因为在一起聊天的人当中有刘骏。而刘骏与王旋的关系似乎还挺不错的,高一的时候他们两是一个班的。虽然高一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如何我无从得知,但是从我开始关注王旋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几乎都是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我们经常会在街上一些人流比较密集的地方看见有人在进行表演,吉他弹唱、舞蹈、或者魔术什么的。可不论表演的内容是什么,地上几乎都会有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还会有些钱。刚开始的时候,盒子里的钱是表演者自己放进去的,目的就是想告诉路过的人,他正在谋生。而在学校里,如果有人在进行表演,那么大多都不会是为了挣钱,而只是为了耍酷。
为了引起同学的兴趣,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引起王旋的注意,我经常给同学们讲故事,而其中最让他们欲罢不能的就是听我讲鬼故事。为了给他们讲故事,我几乎把《聊斋志异》这本书都翻烂了。其中有一则叫《尸变》的故事有一段陈述:宰亲诣质验。使人拔女手,牢不可开。审谛之,则左右四指,并卷如钩,入木没甲。又数人力拔,乃得下。视指穴如凿孔然。
在我跟王旋成为同桌以后,每当她又掐我的时候,我就说她尸变了,弄得王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当然,同学们虽然挺喜欢听我讲《聊斋志异》里的故事的,但总觉得那些故事离我们都太遥远。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听我讲一些有关我们村里的人遇见鬼的故事。
小的时候虽然胆子很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特别喜欢听大人们讲鬼故事。村里所有的大人都曾说自己遇见过鬼,而且都在村子附近的某条路上。讲自己遇见鬼的人多了,到最后几乎是村子四周的每条路上都曾出现过鬼,害得我一到天黑就不敢再独自一人走路。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因为不敢一个人独自走夜路,被迫在教室里睡了一夜。
冬天天黑得比较早,基本上放学以后没多久天就黑了。那天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我被老师罚留下来打扫卫生。当我打扫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而且那天雾很大,路也看不清,朦胧朦胧的。据大人们说,这种天气遇见鬼的可能性最大。
学校位于外婆家与我们家之间,两边的距离都差不多。所以平时放了学,我经常去外婆家,尤其是犯了什么错误以后。因为犯了错误,我要是回我们家肯定挨揍。父母晚上没有看见我回家,也都默认了我是去外婆家了,所以从来都不问村里的其他孩子我到底为什么还没回家。而且,那时候也没有手机、电话之类的通讯工具,也没办法核实。
在学校与外婆家之间,有一座山。曾经在山上焚烧过一个非正常死亡的年轻人,而且没有烧干净,最后还剩一条腿没烧完柴就用完了。在农村,都认为非正常死亡的人更容易变成厉鬼。后来经常听人说有人曾经在那座山的山脚下碰见那个没有被烧干净的年轻人,肩上还扛着一条腿,在向过路的人讨要烟抽、或者要酒喝。如果不给,他就会生气跟你打架,或者爬到你背上。而去外婆家的路就是从那座山的山脚通过的,因此,打扫完卫生以后,我犹豫再三,既不敢回家,也不敢去外婆家,最后硬是在学校里睡了一夜,在大冬天里。好在学校周围的人家有时候会把稻草堆在学校旁边,要是没有那些稻草,那一夜我非得变成冻死鬼不可。
妖魔鬼怪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有些事情越是不知道就越是对其充满了兴趣。如果说我在讲自己从村里的大人那里听来的鬼故事还让人觉得那是说出来骗人的,那么,当我讲到我三叔曾经遇见鬼这件事的时候,很多同学都认为好像是真有其事一样,一个个都听得入了迷。关于我三叔遇见鬼这件事,后来我还特意向他的小舅子求证过。虽然他也说不出我三叔是否真的遇见鬼,不过据他说,我三叔当时确实出现不正常的状况。
我三婶娘家的村子里有一个年轻人外出给人挖煤的时候发生瓦斯爆炸被烧死了,他的死亡无疑就是非正常的。据说,他被烧得面目全非,身上一块完好的皮肤都没有了。当人们找到他的时候,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人被烧的过程中,会因为身上的筋发生收缩而有一段时间呈现出张牙舞爪的样子。
那个年轻人被烧死之后没多久,他们家就发生了一件怪事,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年轻人死的时候,他的孩子还很小,他老婆自然也是很年轻的。有一天晚上,他老婆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只硕大的老鼠爬到床上来,盯着她看。在农村,在家里看见一只老鼠,那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那只老鼠比一般的老鼠都大,听说足有大腿那么大。他老婆被吓得哭了起来,她认为那一定是自己的丈夫死后变成的。于是,她一边哭一边对着那只大老鼠保证她不会改嫁,一定会把他们的孩子抚养成人。她发誓完以后,那只大老鼠就下床走了,从此再也没来过。
有一年的农忙季节,我三叔去他老丈人家帮忙,傍晚时分才回家。农忙季节经常下雨,可又不是大雨,都是蒙蒙细雨。由于天色已经比较晚了,而且又干了一天的活,我三婶就想在娘家睡一夜,第二天再回我们家。于是,我三叔就只能一个人回我们家了。从他老丈人家到我们家有一条小路,比较近,但是要穿过一片树林。当他走到那片树林的时候,朦胧中看见了那个被烧死的年轻人。而那条小路也是通往那个被烧死的年轻人的老丈人家,有人说他是在那条路上守着,以防他老婆逃回娘家。
我三叔拔腿就跑,向我三婶娘家跑去,那个被烧死的年轻人也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三叔跑到村口的时候下意识大喊着:“有鬼啊,有鬼啊。”
顿时,村里的狗都狂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夹着尾巴跑到有人的地方。
当我三叔跑到他老丈人家门口的时候,轰然倒了下去,不省人事,口吐白沫。脚上只穿一只鞋,另一只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
我三婶的娘家人赶紧把我三叔抬进家里,然后立刻放了几枪火枪,又差人去割一把芒草回来。
在农村一些地方据说放火枪可以驱鬼。至于到底能不能驱鬼,我不知道,不过小的时候,每当村里有人去世时,有的人家会放几枪。芒草因为叶子的边缘很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伤,因此也被人们认为可以用来驱鬼。结果,人们又是放火枪,又是用芒草在我三叔身上打来打去,忙了一阵之后,我三叔终于醒了过来。当他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说他看见了那个被烧死的年轻人,一直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后来我问过我三叔,但他从来都不肯说这事,我三婶也不肯说。所以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当我给周围的同学讲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都听得入了神。而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我也不会再去关心故事的真假了,再说了鬼故事本来就没有人能说得清真假来。
每次当大家又开始围在一起毫无主题地聊天或听我讲故事时,我都会秘密关注王旋的一举一动,我非常希望有她的参与,即便是她一句话都不说,只需在旁边,或站着,或坐着,这样就好。可当王旋真的出现在身边的时候,我却变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说起话来,也开始变得结巴起来。人有时候就是如此,心里越是在乎,就越是乱了分寸。
诚然,我和王旋之间像极了两个正在冷战的朋友。我不主动找她说话,她也不主动跟我聊天。虽然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但我却不能否认一个事实。我所有的言行,不论是面红耳赤地跟人讨论问题,还是跟同学娓娓道来的故事,都只是为了引起王旋的注意。可当王旋真的来到我身边时,我就像棵含羞草一样。不,我比含羞草更加的敏感。含羞草要被碰触到羽毛般纤细的叶子才会闭合。而我不用跟王旋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甚至连眼神的接触都不用,我就已经羞涩得将自己隐藏了起来。或许我将自己隐藏起来,不仅仅是因为羞涩,我想应该还有紧张、激动······
春天,当百花争艳时,我因为羞涩而在渴望引起王旋的注意的同时又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就像海棠花一样。虽然开了花,却将香味隐藏了起来。因此,有人说海棠开了花,却没有香味。可是,谁又能知道花为知己而香背后的隐忍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