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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在死去(3)

  “那和我已经没关系了。这么多年来,不管在哪里睡,我总是要做些事情,铃铛、滚珠、枕边的刀和棍子。这是因为童年阴影。我九岁的时候,父母被人谋杀,案子一直没有破。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那场景每天晚上闭起眼睛都会再看见。我会去研究犯罪心理学,就是想搞清楚,我父母是为什么死的,凶手到底是谁。”她一口气说了这些,竟稍精神了些。

  “你每次在犯罪现场都会抽烟,就是因为这个?”

  “你发现了。我听你讲罪犯是怎么杀人的,什么心理,就觉得被带回到正在发生的真实现场。每当进入那种情绪我就不自觉地抽烟。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你,是不是早就把那个案子破了呢?”

  “我明白了。”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三分,“也许你在拖延时间,但我给你这个机会。通常小说里这么做的角色都会收到教训,但我的小说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烂情节。而且你的伤死定了,救不活的。”

  陈爱玲只是望着我。

  “给你半个小时。”我说,“你一定有个嫌疑人名单,我试试猜一个人。反正你很快就会和你爸妈汇合,到时帮我问问我猜得对不对。”

  “他们一定早就转世了。”陈爱玲喃喃说道。

  然后,她勉力振作精神,开始了她生命中最后半小时。

  “那是1969年的夏天,7月1日下午,知了特别闹。我在外面玩到近五点才回家,敲不开门。我等了一刻钟,绕到院子里,从水管往上爬。我家在二楼,爬起来容易。窗开着,我翻进去,脚踩在血上。我叫妈,她不应,我把她翻过来,却不认得她了,她的脸没了,落地灯倒在一边,铸铁底座上沾了很多我妈脸上的东西。我哭着找爸爸,他在书房的沙发上坐着,垂着头,身上都是血,对面的墙上也都是血。我扑上去摇他,把他的头抬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很凶,脖子上好深一道刀口。他全身也就这一处伤,但不见凶器。我吓得退开,带翻了茶几上的茶,两杯茶。我倒在地上晕过去,再醒过来天黑了。我开始哭,哭到邻居来敲门,最后门被撞开,是楼下的李叔,他报了警,然后要把我抱走,我死抓着我爸的腿不放。公安来了,一个老公安带两个年轻的,我……”

  陈爱玲停了下来,吸了口气。她总是这样,停停续续地,没说完过一个长句子。

  “我……”

  她又停了下来。

  第三次,她还是只说出了一个字。

  “我……”

  她述说的时候,眼睛一直平视,说到后来,眼睛里失了焦距,瞳孔是散的。现在她抬起眼珠子,望了我一眼。这一眼里有很多东西,然后她慢慢耷拉下眼皮,终于闭上了。

  我走过去搭了鼻息,没气了。

  她只用了六分钟。

  我坐回到椅子上。

  “有两个人。”我说,“其中一个人你爸是认得的,在书房里谈而不在客厅,说明谈的事情比较隐秘。你爸临死瞪着眼睛,来客多半和他很熟悉,他对这一刀极其意外。凶器没找到,从你的口气,应该不是你家的刀具,通常也没人会在书房里放刀子,所以是来客带着的。那么这一刀并非临时起意。全身只有割喉的一刀,说明他很稳。这样的心态和手法,意味着杀你妈的是另一个人,相对来说,是个慌张莽撞的家伙。可能是个女性,一个新手,可能和凶手是表面上的夫妻关系,所以丈夫和主人在书房说话,两个女人在外间闲聊。既然早有预谋,那么这个女人的任务就该是稳住你妈。但想必你爸爸在死前发出了声响,你妈当时的反应,让这女人情急之下操起灯柱把她砸死了。你说到你家有书房,意味着你家至少有书房客厅和卧室三间房,加上你家还有铸铁落地灯,当时全国通常只有三类人有这条件,政要、知名文艺界人士或资本家。我猜更可能是第三者。1969年是文革第四年,一片混乱,对还想着反攻大陆的台湾来说,是必须密切关注的机会。以你家庭的背景,和你父母被杀的情状,我初步的判断,是和两岸的谍战有关。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毕竟,你只给了我六分钟。”

  我从车里的医务箱中取了纱布,把伤口包扎好,然后开始清理屋子。比上一幢麻烦一些,因为有血,主要是我的血。幸好没有沾到床上,墙上有几滴,用水擦掉了。地上的血来回拖了几次。我把袁野扔到沙漠里放血,是不想尸体上的血沾在行李箱里。我本想用不见血的办法把陈爱玲处理掉,但搞到现在这样,再拖她进沙漠放血,时间上就有点紧了。于是我把范思聪扔到后座,用屋里顺来的旧报纸在行李箱里铺了几层,又拿了些陈爱玲的衣服缠在她胸口,把她屈着腿仰天放置在行李箱里。

  做完这些,我返回屋子,收拾陈爱玲的随身物品。趴在地上看有没有滚到角落里没拾起来的钢珠子时,手机响了。

  是陈爱玲的手机。

  屏幕上闪动着来电人的姓名。

  钟仪!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

  重要的是,我要不要接?

  接或者不接,她都会知道陈爱玲出了事。她此刻已经远在几百里之外,我刀锋再凛冽,也已经斩不了她的头颅。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等候着,等候着有朝一日,我的杀人者身份被曝于天下。所以我早已经作了各种准备。我本该把现场收拾干净,尽量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好逃脱警方的追捕,改头换面,去另一个地方过另一种人生。

  但,如果能有机会,让我得以保留现在的作家面目,继续生活下去,倒也不错。人一老,就懒得有大的波折。

  有可能么?

  有的,只要我接起这个电话。

  有一种方式,可以让钟仪等着我去杀。

  只是需要搏一搏。

  成功了,就永绝后患。

  我盯着闪动的手机,慢慢地,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这正是最黑的夜晚。

  钟仪,让我把永恒的黑暗带给你吧。

  [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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