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儿姑娘很眼熟, 看起来很像……我的娘子。”

　　“娘子？”婢女玖儿嘴上带着疑问, 眼神却很平淡，就好像, 她其实对此事并不是真的感兴趣。

　　可, 薛拥蓝, 却点点头, 十分慎重的样子：“恩，我的娘子。”

　　气氛一时寂了寂。

　　梁梓皱眉, 一副疑惑的样子：“薛大哥, 我怎么不知道，你成亲了？”或者说，我阿姐什么时候答应嫁给你了？

　　“差一点便成亲了, ”他转脸看着梁梓，似笑非笑的模样，可眼底全是寂然的沉痛：“她不见了, 所以还没成亲, 不过，是我的，自然还会回来的。”

　　唔，明明是有些很深情的话语, 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差一点……成亲了……

　　梁梓语顿，阿姐，十一对不起你, 和薛大哥说话，十一好像口头上永远都是吃亏的那个！

　　“那个，如果她没有嫁给你，你不能说是你娘子哦？”无双探过小脑袋，眨了眨眼睛：“这样的话，要是坏了那个姑娘的名节就不好了。”

　　梁梓点头，两人此时意外的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小姑娘，你不懂，有些人还是早早定下的好，不然到时候她跑掉了后悔就迟了。”薛拥蓝状若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神看向了远处，带着些寂寥的意味：“况且，我一直等着她回来责怪我，怪我坏了她的名声……可是，我等了这么久……”

　　他话只说了一半，梁梓已经红了眼圈。

　　十四五岁的少年红了眼，鼻头一酸，已经轻声抽噎了起来：“我……我也好想阿姐，好想好想……”

　　这样大的男孩子，甚至已经可以叫男人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忍不住掉了泪。

　　无双已经有些鄙视了，这么大的人，还是男的，居然当众就哭出来！不过，听着他的话想了想他的遭遇，又觉得他有些可怜——就好比现在，她听了他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是又酸又涩的。

　　“哎，”薛某人颇为惆怅的长长叹息一声：“十一，我正在想，你阿姐是不是嫁给了别人？”

　　梁梓的嘴角抽了抽：“不能吧……毕竟，你不是一直自信，比你好的人不是还没出现么？”

　　薛大哥啊薛大哥，即便是下猛药，你也不能这样来啊！即便阿姐日后真的回来了，听到你这样猜测她——啊，菩萨保佑你！

　　“也对。”他一手衬着额头支在桌上，一手轻轻击打着桌面：“蘅芷我一直都看在眼里……这样看来，倒真是不必担心了。”

　　恰好，老板为他们重新煮了馄饨送上来，终于是结束了这段有种莫名诡异的对话。

　　吃完馄饨，薛某人得知梁梓会跟着她们一起去祁阳，于是主动请缨：“呀，前面的山坳有一伙强盗颇为厉害，我既然在此处，护送你们过了山坳，再回去不迟。”

　　堂堂的将军，提起本应被剿灭的山贼强盗，就像是是提起那边有一两只毛毛虫一般的口气，半点也没有主动为名除害的自觉——当然，如果无双小姑娘这样反驳了，向来薛拥蓝一定会振振有词的回答：蝼蚁尚且贪生，这些强盗抢劫你们还是个计划，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无双推脱了两句无效的结果下，只能哭着脸接受了。

　　有了薛拥蓝在外，梁梓自然是要跟他一起骑马的。

　　马车里，无双为终于不用时刻对着他，长长松了口气。

　　只是，今天一天之内连日受挫，她心中那免存了口气。她安静的伏在婢女的膝盖上，声音很轻，态度更是乖巧：“……都是无双的错，如果不是无双，他们也不会一定要跟着的。”

　　那婢女却仍旧是冷淡的面容，只是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声音依旧喑哑，但语气稍显温婉：“和你无关，他们的性子便是如此，到时撞了南墙，便也就回头了。”

　　小姑娘撒娇似的嘟了嘟嘴：“……我瞧着那个梁梓，和姑姑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姑姑还说他乖巧听话，城中的传言必定是假的。可，我如今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像学坏了！”

　　“他……你姑姑也许久未见他了，况且，真相我们都不知道。日久见人心，总有一日，你能将他看透的。”

　　无双抬起眼，双眸亮晶晶的，嘴角也带了甜甜的笑意：“……还是你对我最好，我知道汴津之行我有许多做得不够好，可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玖儿正要开口，马车忽然一个大动，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无双一改方才的小女儿撒娇模样，坐起身来。

　　车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是山贼，人数不少，大概有三十人众。”

　　无双咬了咬唇，看得出，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微微发白的脸色泄露了她的慌张。可她的表情十分镇定，一手握住玖儿的手掌一手扶着车辕，声音也还平静：“我们进城之时，好像并没有听说此处有山贼？不过，我和玖儿的是安全，就拜托你了。”

　　这个时候，让她觉得能依靠的，只有这个陪她们来汴津的车夫。

　　外面的车夫应答了之后，无双和玖儿对望一眼，都一致往车厢后方坐了坐。无双心里有些慌张，凑到车窗处掀开帘子想看下外面的情境，一支箭啪的一声射了过来，插在了车壁之上。

　　无双被吓了一大跳，等得玖儿将她扯进了怀里，她才舒了口气出来：“……我没事，没事。”

　　“我们不能光靠别人，”玖儿哑着嗓子，将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我们最好是出去，若是马车忽热惊了，单凭阿影一己之力只怕是制不住的——”她侧了侧耳朵，能听见车夫阿影就站在车辕上：“阿影，我们下马车去！”

　　马车外，阿影一脚踢开一个山贼，点点头道：“好，我护着你们出来。”

　　乘着人流攻击的减少，他一手一个，半扶半抱着将二人带下了马车，然后，将两人隔在自己和马车之间，这样一来，即使有人打过来，就必须先打倒他。

　　玖儿四下一望，只觉山贼人数众多，且手中都有一把银光闪烁的大刀，一招一式之间，方觉这些人决计不是乌合之众。她一眼扫过去，并看不见薛拥蓝和梁梓的身影，倒是他身边的那个俊秀青年，就在不远处。

　　“现在怎么办？”无双没有习武，只能缩在她们身后，可她瞪大了眼睛，只要有人凑过来便轻声提醒，不慌不乱，绝对不给她们添麻烦。

　　车夫阿影没有带利器，他打斗的武器便是赶车的马鞭，只要有人靠过来，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道血痕，一时间倒是没有人再敢轻易靠过来。他抿了抿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然你们有事的。”

　　话音方落，马车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惊呼。

　　“是……是梁梓的声音？”无双听得声音耳熟，咬了咬牙：“他身边有人保护吗？”

　　“我……我过去看看。”

　　无双一把拉住她：“你去能有什么用？”

　　“无双，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婢女玖儿，忽然朝着无双露出一个微笑来，此时若是有熟悉梁柒的人看见的话，会发现这个笑容多么熟悉：“阿影，无双交给你了，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之后，将匕首拢回袖子里，从马车后面摸了过去。

　　无双记得直跺脚：“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怎么办！”

　　阿影一鞭子抽在试图跟过去的一个山贼，将他摔得老远，这才看了眼无双：“我们谁也拦不住她的！”

　　“可……可是也不能，让她孤身犯险哪！”

　　阿影的嘴角好像抽了抽：“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什么？”

　　可阿影再不理她，只将她安全的护在身后。

　　**

　　玖儿从马车后面摸过去，顺着山脚往生源去摸过去——不管是什么时候，她都没有办法，坐视梁梓出事！

　　那些山贼被薛拥蓝带的下属缠住了，那个嗓门很大的黑脸大汉力气大得很，虽然招式不见得有多出众，可一手一个将那些山贼拦腰抓住再扔到一边——倒也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她乘着山贼的注意力都在那边身上，朝着那边的小树林跑过去，刚进去，便见到梁梓穿着的那件锦袍衣角一闪，他的身边有一个蒙面大汉正举着大刀砍下去。

　　那一刻，她只觉得胸腔差点就要这样跳出来！

　　飞奔过去，右手抬起，手中的匕首用力刺下去！

　　那山贼大概是听得了风声，一转身，匕首擦着他的右臂划过去，鲜血顿时染湿了他褐色的上衫。

　　玖儿顺势扑过去，将梁梓护在身后，双眼狠狠的盯着这个山贼。

　　山贼蒙着面，可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格外的精光闪烁。看见突然扑出来的这个女人，他似乎觉得有些眼熟，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了一会。

　　玖儿乘着这空挡，从地上抓起一把细沙扔出去，扯着梁梓便跑：“跑！”

　　外面全都是山贼，她不敢再往外跑，只能牵着他往林子深处钻。

　　“阿……阿姐！”

　　身后的少年双眼赤红，叫了出来。

　　玖儿的身子顿了一顿，忽然回头瞪他一眼：“哭什么？先躲过去再说！”

　　她虽然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

　　梁梓被这个认知弄得心中满是欢喜，仍由她牵着自己钻进了林子深处，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大概是累了，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比起她的气喘吁吁来，梁梓的表情与反应基本没有什么变化——除去一双兔子眼愈发的明显。

　　少年红着眼，即便是被人追杀的时候，面上也带着笑意：“阿姐，我以为，以为你真的不要十一了……”

　　玖儿——或者说梁柒，怔了一怔，她张了张嘴，看着七年未见已长成翩翩少年的小十一，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发现自己居然都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了。

　　梁梓紧紧的拽着她的手，紧紧的，怎么也不愿意松手。他正要继续开口，忽然耳朵一竖：“有人追来了！”

　　说完之后，一改方才被人保护的形象，拿过梁柒手上的匕首，挡在她的跟前：“阁下不过求些过路钱财，何必要伤人性命？我这里有一块玉佩，虽说不得是价值连城，但也能换千金，送你如何？请容我直言，我如今外出，身上所带值钱之物只有这块玉佩而已。”

　　那蒙面山贼一声冷哼，但看得出，有些动摇。

　　梁梓继续道：“阁下应允留我们性命，我便愿双手奉上，阁下能省力不少；若是阁下要赶尽杀绝，我将这玉佩砸了，阁下即便是杀了我等，就只能落个人财两空。”

　　山贼的眼神，投向梁梓腰间系着的白玉蟠龙佩，忽然一声冷笑：“当我傻瓜不成，你这玉佩若是拿去典当了，岂不是送到了官府手中？”

　　梁柒还来不及思索，为何这山贼的声音为何这样耳熟，他已经举着大刀砍了过来。

　　梁梓一把将她往后一推，自己却举着匕首迎了过去——看上去像是要螳臂当车以匕首挡大刀，身子却十分灵活的从他脚底下翻了个跟头，到了他背后：“想动我阿姐，需得先问过我才是！”

　　那蒙面山贼嘿嘿冷笑：“你若要拦着，我便先结果了不！”

　　话音一落，梁梓已经先发制人攻了过来——以他这个年纪而已，这样的身手已经很难得了，可毕竟年小力微，那山贼手上功夫又颇好，加上兵器之间的差距，两人打斗起来，梁梓明显落了下风。但他仗着自己身手灵活，招式奇特，堪堪能保得自己——可，再打下去，他力气不支就难说了。

　　梁柒刚刚被梁梓推开，以为梁梓要送死情急之下踩到了石头扭伤了脚踝，现在想要跑开去找人都有些困难。她攥紧了手掌，牢牢的盯著那人——其实，梁梓有武功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可转眼之间她便想通了一件事，有武功的十一方才面对杀招时，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说明，这是一个故意引她出来的局！

　　可现在，她和十一单独到了这个地方，为何这个山贼却是步步杀招？

　　她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却不敢随意出手——若是没有帮上忙，害了十一就坏了！

　　蒙面山贼招式精妙，刀身一个晃眼之后，明晃晃的刀锋向梁梓的脖颈横劈过来。

　　“十一！”她一声惊呼。

　　正在这时，一只树枝从旁里斜伸过来，挡住了刀身的攻势。然后，一只白皙的手掌伸过来车主了梁梓的手臂，将他一把扯住，再用力扔出去，梁梓已在十来步之外了。

　　薛拥蓝嘴角含笑，眼底却是凌厉杀气，他手上握着树枝，却像握着长剑一般气势凛冽：“十一，那边已经结束，你去叫人过来帮忙——这边，有我就好！”

　　梁梓欲言又止，可看一眼梁柒跛着脚的样子，一咬牙：“薛大哥，拜托你了！”

　　***

　　刀锋与树枝的刀光树影交错之间，两人已经过了两招，等得再站定时，蒙面山贼面上的黑布已经被树枝挑起，轻飘飘的飞起落在了地上。

　　面巾之下，露出郦连春消瘦而狰狞的面庞。

　　他赤着眼珠，满面狂躁：“薛拥蓝，既然上次你能看着我杀她，为何这次要出手与我做对？”

　　他上一次刺杀梁柒，将她掠到父亲的坟墓前，要用她的鲜血洗刷父亲的屈辱。那时，这个叫做薛拥蓝的男人，却撑一把油纸伞，寂然立于雨幕之中。如今，他好不容易猜到她的身份，为何他却要拦住他？

　　“……上一次没有拦住你，我已经后悔了，如今，难道还有更后悔不成？”话音落，杀招出，男人的身子如疾风一般奔出，白羽大氅之下有桃花飘落。哪怕手上只有一根树枝，他舞动的时候，亦是气势如虹杀气腾腾。

　　等得两人再度分开，薛拥蓝身上没有一点伤痕，连衣服都没有割破一点。可郦连春，脸上手上，全都是被树枝打过的伤痕。

　　这些伤痕并不严重，毕竟是树枝灌力打上去的，可痕迹纵横斑驳的，看着又慎人又可笑。伤痕之下，是愈发暴躁的郦连春，他举着刀大叫：“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明眼上是举着刀要朝薛拥蓝扑过去，可实际上却一转手朝梁柒劈过去！

　　薛拥蓝身影疾动，飞身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反手往回一刺，树枝的那头刺穿了他的胸口——他再也不留情面，穿透的是，是他胸腔的左边。

　　身后是喷薄而出的鲜血，还有生命流逝时那人的□□声——可，此时此刻，薛拥蓝眼里看见的感觉到的，只有怀中这具还有温热的身躯。他一手横在她的腰间，一手握着树枝，没有多余的手，他便低头将额头抵着她的：“……你这的好狠心，真的好狠心……”

　　然而，苍天有眼，她终于还是回到他的怀抱。

　　——

　　梁柒被他搂在怀里，她的身体似乎早已经怀念他的怀抱，不管是体温还是弧度，她都觉得此时已是正好——也许，她没有他想象中狠心。

　　“……阿……蓝……”她张嘴，用那样嘶哑的声音叫他的名字，眼眸抬起，想看他的脸，余光之中，却见那个被树枝刺穿的身体，用濒死前的最后气力，双手举刀，用力的刺了过来。

　　那树枝从树梢穿透他的胸膛，随着他的用力，全根没入，血沫从他嘴里喷涌而出——可，他好像完全没有顾忌，只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最后的生命，将最后一刀刺出！

　　薛拥蓝止住她下意识想要翻转过来保护她的趋势，而是感觉到手中树枝力量压过来时，便松开了手，抱住她往地上一倒，整个人往旁边翻滚了两圈。

　　那刀贴着他们的手臂擦过，没有伤到人。

　　然而，梁柒被他压在身上，只听见背后枝桠断裂的声音，两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已经从高处滚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因为我今天更了两章~~

　　ps,为毛有一种，写成了流水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