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津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醉花荫的姚画扇、夜光台的晏紫衣、温柔乡的白风离、清乐门的窦耕烟还有潇湘月馆的幽若, 正是城里最有名的烟花美人。与晏紫衣的歌、白风离的琴、窦耕烟的画还有幽若的诗书相比,姚画扇却是以舞名动天下的。
汴津城里一直都有这样一个传言, 这个姚画扇本是同林县知府的女儿, 后来她父亲枉死, 自己也被卖进了青楼。可怜一个从小知书识礼的女子, 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一头撞在了醉花荫大厅的梁柱上, 鲜血染红了那根金色漆面的柱子。后来醉花荫的陈妈妈颇有见地, 看中了她的气节,然而她是官妓,却是无法赎身的, 只好替她求了个‘可自己做主’接客的规矩。
后来的事情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姚画扇虽然舞技出众,然而性子却是出了名的温柔羞涩。然而撞柱清醒过来后, 却变得圆滑机灵起来, 跳的舞蹈更是更加出众,那陈妈妈乐得看见这个局面,自然是更加的爱护她。听说寻常人哪怕是带了千金去醉花荫求见一面,若是她不高兴, 花钱也是没有用的。
因此,九九就算是姑娘家,却也是听说过她的大名的。薛拥蓝的为人她平素就是了解的,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一个女孩子搂搂抱抱而来, 不是她说话尖酸,这个女子必定不是好人家的姑娘。前前后后一推测,她的身份就不难猜测出来了。
那陆佳肴却是没有料到她这样的身份,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居然诧异的大声道:“画扇?醉花荫的姚画扇?薛拥蓝,你怎么把个青楼女子带到这里来了?”
她的语气委实有些过分,那姚画扇当即脸色就是一沉。
薛拥蓝似乎是有话要说,却被那姚画扇将手一摆拦住了,只见她眉眼一转,笑语盈盈道:“陆姐姐错怪薛拥蓝了,今日是我非要来的,若是坏了你的兴致,真是对不住。可是我身在青楼却不是我的错,陆姐姐何必责难于我?再者说了,我在醉花荫也是凭着舞技才有的今日,一没偷二没抢,怎么就不能来这里?”
她也直接叫薛拥蓝的名字,却是婉转多情的叫法,与佳肴怒极时的称呼截然不同。
“我……”陆佳肴一时被她的话堵住,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九九知道她也是就是脾气差些,可是人品却是极好的,为人也是坦荡荡的没有半点心眼。可是现如今,碰上的却是这姚画扇,怕是要吃苦头喽!
她在心底长长的叹口气,为陆佳肴将来的情路惋惜一番,可是明面上却得将佳肴的颜面顾忌着:“画扇姑娘多虑,是佳肴鲁莽了。这千岛湖风景如画秀丽如诗,不去赏景却为些小事伤了和气,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姚画扇似乎是这才注意着还有九九这样一个人,将眸光幽幽的落在她的身上。她是在醉花荫挂头牌的姑娘,虽然说是以舞技著称,然而对于自己的美貌却也是十分自信的。今日一见陆佳肴,看她在外貌上与自己不过伯仲之间,然而自己在气质心机上却是远胜的,心里的得意是不言而喻的。可是现在一看九九,只一眼便生出了几分自卑来。
女人在看见比自己美貌的女子时,心态没有几个是平和的,她姚画扇也不例外。
可是九九既然把面子做足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把里子给补上:“姑娘说得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画扇姑娘若不嫌弃,唤我九九便是。”
当下几个人互相介绍一番,再彼此寒暄了几句,便算是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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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日头升得越来越高,落在人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阳光碎片倒映在如翡翠般晶莹的湖面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远处群山之间蒸腾而起的雾气,是夜晚降落下来的露水,被太阳的温度蒸发溢出。
九九将手搭在额头上向着那边眺望着,只觉得满眼的绿意袭来,心情果真是畅快不少。
陆佳肴留下来的船是那种较小的小舟,她故意耍了个心眼,留下了两只小舟,原本是想着自己能和薛拥蓝坐一起的,谁知道……陆佳肴看一眼坐在身边的姚画扇,再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薛拥蓝,不得不承认有句老话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满脸懊恼的表情实在太可笑,九九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怎么了?九九你笑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想到了值得高兴的事情而已,”九九将目光收回来,看着坐在对面的杜若以及……因为迁怒被陆佳肴赶到这边来的宋帆,愈发是觉得今日这一遭没有白来。
杜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笑容也是值得人玩味的:“果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因为宋帆就坐在她们这边,因此他手中提着的食盒倒是便宜了他们两个——酥脆香软的绣球乾贝、鲜嫩多汁的奶汁鱼片、味道鲜美的珍刺龙牙……因为都是用保温的棉布捂着可冷吃的凉菜,加上用小炉子现煮的满园春色,搭配起来相得益彰,是绝对的味觉盛宴。
起初宋帆还有些犹豫,问道:“这一份是不是递给掌柜的?”
杜若看一眼船头的另一只食盒,倒是难得的幽默了一回:“我看是不必了,他们现在哪里有心思品尝这美食?那满船的醋酸味,莫不是要毁了这美酒的甘醇?”
“如此,倒是我多此一问了。”宋帆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低头替他们将酒斟上。
九九看他虽然是笑着,笑容里却是苦涩的意味要多一些。
对于宋帆的心意,陆佳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九九却是因为不便开口。
现如今,她也只能对她们各自乱七八糟的□□,选择视而不见了。那满园春色是珍馐馆新出的酒,九九还没有尝过,如今看着那酒装在黑瓷红沿的酒杯里,呈现出一种澄透的琥珀色。才刚满上杯,酒香却早已传了出来,引得那撑船的船夫不停的往这边张望着。
光是从色香二字而言,绝对是难得的佳酿了。可惜于味而言,九九深知自己早已没有了评价的资格,因此杜若和宋帆对自己举杯的时候,不发一言的端起来一饮而尽,十分的爽快。
只是放下酒杯的时候,发现宋帆脸上的表情十足的诧异,杜若脸色也是微变。她心知有些不对,却不知是哪里的原因,只得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宋帆摇摇头,非常佩服的样子:“姑娘在珍馐馆也算是常客,可是直至今日我才算是明白了,不只是我们的掌柜,九姑娘也是千杯不醉的高人。”他顿了一顿,半倾斜着酒杯好让她看见杯子中半剩的液体:“这满园春风名字虽温柔,却是绝对的烈酒,初入喉如烧红之刀刃,吞入腹犹如滚烫之火焰。在珍馐馆,这满园春风以浓香灼烈著称,与甘醇如蜜的桃花粉,绵软清冽的流风醉,同为我们珍馐馆最好的三种酒。”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印证着他的话,九九只觉得腹腔之间仿佛是被火灼热过似的,火烧火燎的一片。可是这片火烧过后,却是觉得难得的畅快。
她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可是也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只是笑着端着杯子装作喝酒的样子将话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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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他们三个在这边喝着小酒,看着秀美的湖光山色,自是十分的畅快逍遥。然而再看那薛拥蓝,虽说是‘左拥右抱美人在怀’,却绝对没有他们来的自由。
他刚一抬手,左手就被人一把拉住:“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就是了。”这娇滴滴的声线,自是姚画扇无疑。
右边的肩膀却被人一把按住:“我们现在坐在船上,你不要乱动,有事直接和我说好了。”声音有些蛮横,却是夹杂着对他的关心。
薛拥蓝不动声色的将手放回膝上,看一眼互相怒视着对方的二人,“我没事,也没有想要动,只是想问问那边是不是庄家小姐的画舫罢了。”
庄家小姐的画舫?刚才还在互相比试眼力的女人顿时如临大敌,双双将目光投向了湖中央的位置。远远的只看见一艘精巧细致的画舫,正慢慢的由着湖那边过来,它的四周或远或近的,跟着许多像她们这样的小舟。毫无疑问的,小舟之上立在船头的,正是那准备与大岐首富庄家小姐来一场最美丽的邂逅的才子们。
“人还真是不少呢!要是在这千岛湖上开家珍馐馆,今日的生意肯定是最好。”像这样随时随地都想着做生意的,肯定是……不,不是陆佳肴,而是坐在九九他们船上的宋帆。
此时艄公将两只小舟离着安全的距离,正并肩停在水中央,方便他们说话。
陆佳肴从宋帆的手上接过装着小菜美酒的食盒,在跟前的竹桌上摆放好,此时此刻,她想着的是自己表现的如此温柔贤淑,比只是干坐着瞪眼的姚画扇不知好到哪里去,正是十分得意的时候,哪里还能去注意宋帆话里说的是些什么?
回答的人是杜若:“可是若将珍馐馆开在这里,只是今日一日,平素里生意决计好不到哪里去。”
宋帆也只是随口一说,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姚画扇只是跟着薛拥蓝来赏景的,哪里知道庄家小姐的事情,此时就变得愈发摸不着头脑了:“那庄家小姐为什么今日要来游湖啊?”
“你不知道么?”陆佳肴冷冷的哼了一声:“那庄家掌握着大岐所有的粮食生意,号称大岐首富。他们庄家从滇州迁到汴津城来安家落户,自然是打算长住的,庄家大小姐二八年华,正是待嫁的最好时机。大岐的男人都知道,只要娶到这庄家大小姐,那一生的荣华富贵定然是势不可挡的。可惜庄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某些人就是想献殷勤也找不到机会,今天小姐游湖,怎么可能不来试试运气?”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却是时有时无的扫视着薛拥蓝的方向,如此明显的眼神,让人很容易就将她话里‘某些人’直接联系到薛拥蓝的身上。
九九十分配合的将鄙视的目光投过去,可是那‘某些人’却有着铜皮铁骨的脸皮,被所有人的目光灼热的扫视,却仍旧能够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依旧支着下颚凉凉的看着远处的花船,嘴角却溢出一丝妖娆而温柔的笑意来。
陆佳肴被气得半死,脸色通红,背过脸一个人生闷气。
相比较而言,本应与她处在统一战线的姚画扇,却对所谓的庄家小姐抱着十分强烈的好奇心。居然摇着薛拥蓝的手臂,软着嗓音撒娇道:“庄家小姐,好想认识哦……我们把船划过去,一起去看看热闹如何?你们觉得如何?”
她后一句话,自然是对着九九她们那条船说的。
我觉得不怎么样!九九在很想回答她,毕竟她对所谓的庄家小姐可是没有一点好奇心的。
杜若看看别过脸去的陆佳肴,再看一眼睁大着眼睛满眼哀求的姚画扇,这样回答道:“我看还是不要去了,那边船只太多,过去也不是很方便。再说我们今日出来是赏景的,何必去凑那个热闹去?”
他说得有理,姚画扇不好再找出理由过去,然而她脸上失望的神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撅着小嘴,眼底写满哀求的望着远处画舫,那样不舍的模样,十足的楚楚动人,惹人怜爱。九九就想,她若是男子,怕是也要舍不得的将她抱在怀里肆意疼爱一番。
果不其然,为他们撑船的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艄公,第一个就为姚画扇说起情来:“诸位客官,不要嫌我多嘴。从这里到那边要不了多长时间的。我划船的技术好,那边船只再多,也是来去自如的。这位小姐若是想去那边,我很快就能过去的。”
姚画扇看见他为自己说话,高兴的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倒是弄得那艄公脸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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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他们两只小舟,就跟在了那画舫的后面。凑得近了,才发现那画舫制作得果真是精巧,长约数丈,亭子式样的船舱,舱顶则为船篷式样,首尾则为歇山式样的。仔细打量,门窗都是雕工精细的东阳木,连油漆的颜色都是分毫不差。
“她们人在哪里?怎么瞧不见人啊?”果真是最好奇的那一个,姚画扇在看见并无人站立独领风骚的船舱之后,还是问了出来。
与她同船的陆佳肴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人家既然是深闺里的大家闺秀,自然是有她的大家风范。若是如今无遮无拦的立在船头,岂不是与那些胭脂俗粉差不了分毫?”
她说的刻薄而直接,姚画扇更是不让分毫,眼神里细小的刀子刺溜一声就飞了出去:“彼此彼此!”
远远的看着,似乎都能看见二人之间噼里哗啦闪现的火花。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果真是比高手过招还要精彩。”九九旁观这场没有硝烟的女人之间的战争,忍不住低声叹息。再看薛拥蓝坐在两人之间,却依旧是安之若素的慵懒模样,益发的觉得赞叹不已。
杜若轻笑:“事实上,女人之间的战争,有时候比男人还要来的莫名其妙一些。”
他的口气实在太娴熟,实在很难不让人将他与身经百战的花花公子联系在一起,可是一抬眼对上他如清流皓月一般的笑容,便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太过龌龊了一些。
九九面临着的,正是这样的境况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忽然发现居然还有一章……还是发了吧……我近来在找工作,打搅了各位看文的兴致,表示万分的歉意……
但是我一定会抓住空闲时间,努力码字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