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 汴津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众人耳中恶名昭彰的聿合公主，再度给众人提供了新的谈资。
这个说, 当朝中书令苏大人横死家中, 尸骨难辨。听宫里有人传言出来, 杀人的正是聿合, 只是她不知给皇帝陛下和太皇太后使了什么迷魂药，如今证据确凿却依旧让她逍遥法外。当然也有小部分人提出疑点, 询问苏大人是在午夜时分惨死家中, 试问聿合公主为何这个时辰会在苏府暗害？
一时间，众说纷纭。
又过了几天，不知哪里又传出来另一种想法, 不过受害者不是苏建明，却换成了前太常寺少卿侯参勇，说是如今侯家老奴出来喊冤, 自家主人无辜枉死。
这件事没有之前那件有板有眼, 毕竟那侯家的老奴只是传言，并不见他去大理寺告状。可流言毕竟是流言，传播极快，加上侯参勇确实是死在聿合公主手上, 百姓不明真相，自然是选择相信。
慢慢的，要求皇帝陛下惩治聿合公主的呼声越来越高。汴津城里一些文人已经秘密的接了头，彼此之间商议好, 要是皇帝陛下再姑息养奸，就上万民折。
谁知道，事情却是峰回路转。
听说苏府的某个姨娘被召进了皇宫，太皇太后亲自审问，结果那姨娘却自己承认，因为自己和府中护院有染被苏建明发现，为了保命这才将他杀死后毁尸灭迹。府中大小姐苏宁馨并不明白真相，被奸人欺瞒，这才进宫做了伪证。她认罪之后，便服毒自尽了。
消息传出来，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可此事毕竟是太皇太后亲自审讯的结果，他们一介平民还能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的诅咒着那个该死的姨娘，顺带为百姓们的清官苏大人祝福一番。
后来又有关于那侯参勇的的事迹流传出来，倒不是又有什么人证之类的，而是忽然流传着侯参勇任职太常寺少卿其间，曾经收受贿赂徇私枉法。渐渐的，那老奴那边又有新的证据出来，人们也不大关注了——毕竟他并非好官，百姓们虽然憎恶聿合公主，此时也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人得罪权贵不成？
时间慢慢到了八月，天气也越来越热，只穿一件单薄的夏衫，依旧会让人热得淌汗。
这个时候，梁柒一贯体寒的身体，反倒显出它的优点来——不管别人如何闷热，到她这边，依旧是清清爽爽的模样。
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以前穿着合身的宫装此时有些空荡荡的，雪音端了药来，她接过喝了个干净。雪音不说话，端着空下来的碗，就出去了。
明澜穿着宫女的粉色裙装，愈发显得小巧可爱的，她上前递上擦手的锦帕，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有些好奇：“雪音姐姐这几日是怎么了，都不大搭理人的样子。”
梁柒忽然觉得心疼得厉害，十几日前，她晕倒在太皇太后的寝宫之前，还是朗卫都尉钟牧将她送回来的。她依旧是昏昏沉沉一场大病，直到数日前才算清醒过来，之后就看见守在自己跟前的只有雪音和明澜两个——皇祖母大概是知道的，却仍旧是将她们两个留在这里。
她那日醒来，却发现雪音的样子比起自己这个病人，还要显得憔悴沧桑。见她睁眼，满眼含泪，却并不说话。后来等到无人的时候，她才发现雪音已经彻底不能说话了。
雪音‘告诉’她，离宫之时她便向自己发誓，终身只效忠公主一个，可也绝对不能做任何对太皇太后不起的事情，于是决定永不进宫。可是为了十一她却只能违反誓言，并且利用太皇太后之前赏赐的腰牌这才混进宫中……等得自己得救，雪音自己去了专门惩治宫女的合音所，受了拔舌之刑。
可是事实上，雪音遭受的痛苦，只有这一样么？她只要一闭眼，似乎都还能想起雪音孱弱的身体上那些烛火燎过的痕迹。
明澜看梁柒只低头沉思而不回答自己的话，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收了帕子，端起水盆出去了。
再进来的时候，却是小跑跑向她：“公主，皇上来了，您要去门口迎接么？”
她眼神不抬，口气淡淡：“你下去吧！”
“啊？”她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可是也不敢说其他的，只能微微俯身：“奴婢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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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栎没有穿朝服，只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袍子，可腰间系着的绣龙玄黑玉带却是明白彰显着他的身份。他在门口就看见半倚在窗边的人影，清泠泠的一道倩影，明明衬着窗外热烈的秋色，可不知是为什么，像是触动了什么心事，居然不敢靠近。
梁柒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他靠近，唇角微掀，带了些许的自嘲：“皇兄也怕了小柒？怕小柒这双沾满鲜血的手？”
“小柒说什么话，你做这许多事，为的不都是我这个懦弱的皇兄么？”梁栎心中一跳，大踏步走过去，眼底写满了心疼：“你瘦了好多，伤口可还疼得厉害？”
她摇摇头：“已经好多了，只要阴雨天气没有什么不适，就算是彻底好了。”说罢她忽然正色：“小柒虽然没有出去，可朝堂上的事情也听了不少，皇兄已经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君王了！”
梁栎果然意气风发，一扫刚才写满愧疚时的颓唐：“朕如今才算是知道，只要手中有了权利，那么谁都别想再欺负我们！”他的眼神极亮，年轻俊逸的面庞充满了自信，这样神采飞扬睥睨天下的气势，还有谁能看出他是后宫那个怯懦的皇子？他看出梁柒有些疲累，伸手搀了她，慢慢到边上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坐好：“苏建明的事情有太皇太后插手，你就不必担忧了，等你伤好，就可以回府去了。”
他看她受凉，还专门倒了一杯热茶，塞在她的掌心。
心下微暖，梁柒瘦削苍白的小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神采：“恩，我知道了。……皇祖母，最近好不好？”
梁栎已不再是之前那样轻易将表情流露，居然也是带着笑意的：“皇祖母那里，大堆的宫女太监伺候着，哪里会不好？卫平安出事了，朕做主将海大富送了回去，毕竟是老人，伺候起来要方便许多。”
海大富不是太皇太后亲自派来照顾皇帝的么？梁栎现在居然将人又送了回去，皇祖母也居然没有说什么，只从此事而言，朝堂上的势力之争，得利者已初现端倪。
梁柒有些想笑，却又有些悲哀，在如今与亲孙子争夺权利的关键时刻，皇祖母还要想着如何保护自己这个外孙女么？甚至不惜毁坏自己的名誉，找人来做伪证，只为保护自己。
他看不透她的想法，却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只能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肩。
她心里很难受，忍不住偏头将脸埋在他的肩头。
有温热的液体流下面颊，然后全部洇湿在他肩头的衣物上，然后贴在肌肤上。那水渍明明那样冰凉，可他只觉得肩头滚烫，那样的热度，几乎让他不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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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音为梁柒又送了另外的药汁过来，还给梁栎送了降暑的酸梅汁。
梁柒总算是平复了许多，只是整个人恹恹的，好似没有什么精神。
为了让她打起精神，梁栎凑过来，很小声的同她说话：“喂，小柒，你知道那戎族王子塔都想要和谁和亲么？”
那表情那口气，都是他很小的时候才会做的，此时看见，居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故意没问是哪个公主，由此可见，那梁丝素只怕是得偿所愿了。
梁柒配合他，睁大眼睛乱猜测一气：“你的十妹梁楠？齐河王的女儿清雅郡主？郴州王府的天泽郡主？……难道是小柒不成？”
她猜测前面一堆人的时候，梁栎还有些得意，可等她一猜自己，梁栎忽然摸着下巴，装作一本正经考虑的样子：“如果小柒若是有嫁到戎族去当一国皇后的话，朕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将他原本想要迎娶的对象换成你，朕猜想，塔都王子一定乐意之至。”
梁柒不负众望，配合默契，微微冷笑：“那臣妹先谢皇兄恩典，到时小柒远嫁，皇兄可千万别忘记替小柒张罗万八千箱的嫁妆来！”
“狮子大开口，”梁栎倒吸一口冷气：“那朕得好好合计合计，看来把你嫁出去只怕是要吃亏的！”
……
打笑过后，梁栎揭晓谜底：“……你只怕是想不到的，是金紫光禄大夫梁安贞之女梁丝素！朕也没有想到，这个远房堂叔素日里在朝堂上畏畏缩缩的，居然有这样出众的女儿！”
“他们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梁栎眼神带着笑：“你倒是聪明，只一提便知其中有故事——那日听说他们一道去清凉寺那边看庙会，他们两个被挤散了，便一起去了清凉寺的圆湖等待。当时人多，塔都为了扶住一个差点摔倒的老人，居然一错脚掉进了湖里。塔都什么都好，就是不识水性，梁丝素当即就跳进了水里，后来等到守着暗卫跳下水，这才将他救上来。”
此事本来还有后续，可梁柒只一听到清凉寺，便微微乱了心神，不想再听下去了，将他话题一截：“原来还是英雄救美的桥段，有这样一心为己的美人，塔都能即时抓住这段姻缘，真真是个聪明人。”
梁栎也同意，于是将后面本来打算继续说下去的话咽了回去，接口道：“他们戎族人做事向来直接得很，不说塔都，那公主比起她兄长来，可也是不遑多让！当日她来初到汴津，朕就亲自赐宴招待，谁知在场诸多武官文将在她眼底，不是太过单薄，便是嫌弃鲁莽过了，可是闹得那场宴会尴尬得紧！”
想起那芳洲公主的个性，这样的事情她倒不是做不出来的，梁柒摇头叹息，可心底却很羡慕：“芳洲公主这样的性子，倒是让人羡慕！”
“羡慕什么？无法无天还是大大咧咧？”梁栎有些吃不消这样的刁蛮公主，否则这和亲的要是加上自己，两国邦交才能更见稳固：“你这性子刚好，若是再来一个芳洲，朕可就受不了了。”
梁柒笑笑，却知道梁栎不明白自己的心境，自己羡慕她什么？不是羡慕她无法无天，也不是羡慕她大大咧咧，她羡慕的，却是她这个人坦坦荡荡，似乎没有任何阴暗的东西可以阻挡她的视线。她放开手上捂着的茶杯，看着梁栎因为天气闷热额上出来的汗水：“叫人进来给你打扇吧，这样热的天，喝酸梅汤怕是没什么大用的。”
“算了，和你说话的时候，旁边站着人总是有些不习惯。”他摆摆手，不过很羡慕她这样不怕热的体质，可仔细想想原因，又觉得有些心疼：“苏建明的事情没有大碍了，你回府之后多多歇息，将身体调养好了再说吧！”
她点头：“小柒知道了。”
他坐了一会，想想还有事情要做：“朕怕是不能再你这里待得久了，大歧和泊国战事吃紧，朕让下面的人每隔半个时辰便上报一次，此时只怕有人等着了。”
知道自己不该问，却还是难免担心：“那南方……现在如何？”
梁栎倒是没有一点避讳的，眼底虽说还写着些战场厮杀的凌厉，口气却是为了宽慰她的轻松：“你放心，没什么大事，他们泊国是有了新君主，这才有胆子犯我边界。那新国君栾凤鸣坐镇后方，亲弟栾鹤炎却是战场奇才。不过镇守南边的，毕竟是薛破风的长子，定然让他讨不了好去！”
他这样自信，梁柒似是也受了感染：“臣妹也相信，有皇兄如此明君，再加上这霍家军，定能护我大歧一方平安。”
梁栎起身要走，走到门口，忽然转身，欲言又止，最后却是一狠心：“小柒，梁梓以后就不回王府了吧！”
梁柒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朕的意思是，你的身体还未大好，梁梓毕竟也是朕的弟弟，以后留在宫中照应便是。”
“他与你无关！”梁柒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拒绝，说完之后恍然发现自己反应过大，一时间有些怔怔，低声解释道：“小柒的意思是，十一是臣妹亲弟，他不习惯宫中生活，还是带回王府妥当些。再说……再说皇祖母都说，让小柒回府的时候，带着十一一起的。”
梁栎的眼底波光流转，然而听了她的解释，他走回来，伸手摸着她束在身后的长发：“十一也是叔父的孩子，怎么就和我无关了？堂弟不也是弟弟么？”他笑了笑，语气更显温柔：“你既然不放心，便将他带回去就是，着急什么？朕也只是担心你身子不好，照顾不周想要帮忙而已。”
他的安抚起了作用，梁柒平复自己的心境，想着怎样说才能让他不起任何疑心：“皇兄说得有理，不过，十一毕竟是宗亲世子，再说你和皇祖母……小柒倒是有个打算，不如等我身子彻底好了，亲自将十一送回父王身边好了。这样一来，有父王照顾十一我也放心，我以后也可以每年回一趟临阳，免得父王两地奔波受累。”
梁栎很好说话：“行，你的家事自己决定便好。”
他安抚完梁柒就离开了，雪音进来时，发现自家小姐双手攥着皇帝为她倒的那杯热茶，那杯茶早已没了热气，握在掌心已是冰凉，她整个人更在簌簌发抖。雪音很少看见她这个样子，当时心下就是一惊，上前去拿开她手中的杯子，将她的双手攥在掌心里。
梁柒看着她的眼睛：“雪音，我错了……皇兄大概是有事要我去做，想要将十一留在宫中，可我却沉不住气，反应太大了。皇兄只怕是要怀疑的，我果然还是忍不住，只要提到十一，便……”她叹口气，无力抬手按着额头两侧，很快便有一双手接替了她的位置：“雪音，我回去之后，就会带着十一回临阳去，你也跟着一起吧！”
雪音不能说话，只是点点点头。
梁柒看不见，可是却知道她的回答：“这汴津城是个好地方，可这鎏金宫却是个屠宰场，我自以为将你带出去了，可又亲自将你送了回来……”额上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是很快继续未完成的动作，可梁柒没有再说下去：“我稍后就派人去见皇祖母，请她准许十一先住到我这里来吧！”
她伸手拉住雪音的手，将她整个人慢慢拉在身前，直直的望进她的眼底去：“雪音，风花雪月四个，只有你知道十一的身份，以后，我不在的时候，十一就拜托你了。”
她口气这样郑重，一向老成稳重的雪音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可还是点点头。想起十一一离开，自家小姐怕是真的要一个人在这边，太皇太后和皇帝虽说都是亲人，可是隔着这高高的王座，她不还是一个人么？想着便愈发心疼，遭受那样的折磨，她都不曾掉下一滴眼泪，此时，却忍不住双手捂住脸，轻声哭泣起来。
梁柒知道她为何难过，却不安慰她，只紧紧攥住掌心的这只手，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
“这样也好，以后不论这汴津城如何血雨腥风，我家小十一都不会被我这个阿姐牵累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
其实下午一点之前我都一个字没码，习惯性卡文中
可是我后来想到今天是周六，答应要更新的，与是像挤牙膏一样，挤啊挤，终于有了——
ps，不知道诸位现在可以猜到十一的身份了么？我在很多章很多章之前，都在提示啊，例如梁柒老爹对他的态度，太后从不让他进宫，甚至是十一的名字……咳咳，好像不留意就喷多了，抱歉
再ps，诸位妹子给我留言哪~~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