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时候, 城郊荷花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
远远望去, 浩浩荡荡的碧荷一望无际,晕染成碧色的海洋;娇羞的美人从绿裙间探出了脸, 羞红着, 却含着笑意。有微风拂过, 划起一道道绿色的波浪, 花朵也不禁颤动起来。
阳光明媚,虽说天已经有了暑气, 可是配上满眼碧绿的荷, 再加上拂在脸上的微风,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漫无边际的荷塘中间,有一座小小的八角亭子, 亭亭玉立的立在荷花间。
从岸边通到亭子里的小桥建得十分精妙,纯木制的,曲曲折折的, 现在被掩在高出些许的荷叶里。恐怕只能等到满塘荷花皆败的时候, 才能看出这条小桥的真面目来。
薛拥蓝从岸边走过来的时候,穿着桃色的绣花袍子,脚步极轻,远远看着, 就像穿梭在荷叶海洋里一株会动的荷。秀美的面容上还带着笑意,哪怕是忽然接到意想不到的人送来的请柬,现下他脸上挂着的笑意却是没有半点变化。
“公主殿下请拥蓝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荷花亭的中央的石桌上, 放着一套青花瓷的茶具,白玉似的底胚晶莹剔透,可是釉色却是极其不搭配的凶猛恶兽,张牙舞爪的栩栩如生。
一杯茶已经倒好,现在还散发着袅袅的热气。
“当年名震九州的大将军薛破风的三子,果然有其父的风采!不过薛公子的美貌,却是十足的像您的母亲呢!”坐在石凳上的女子云鬓高耸,明明是在叙旧,口气却是淡漠得很:“薛公子初时以为,是梁柒约的你吧?”
薛拥蓝轻笑:“城阳公主说笑了,我与聿合公主只是泛泛之交,她怎会约我来这样的地方?”看着眼前的贵妇伸手为自己倒了茶,他也不去客气推辞,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了:“唔,原来是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怪不得拥蓝初来时,荷花香中还有茶香萦绕。”
城阳公主已年届四十,若要说什么美貌依旧完全是废话,哪怕是保养再好的公主殿下也抵不过时间的摧残。不过幸而她年少时并不是以貌美著称,如见年岁大了,眼角多了细微纹路,倒也不妨她的气质。她细看和钟太后生得极像,可是却没有钟太后的韵味,比起现在大权在握的母亲来说,城阳公主梁莹玉眉目间更多的是凌厉外露的傲慢与岁月沉淀的风情。
薛拥蓝的反应似乎出乎她的意料,梁莹玉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也许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纨绔不堪。心下忽然生出了其他的意念,既然不是无用之才,那便收归己用好了:“世侄肯定奇怪今日本宫为何会约你到这荷花塘来……呵呵,本宫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本宫尚未远嫁阖国,你母亲也没有和你父亲婚配,那时我们俩就曾甩开侍卫来这里看荷花……哎,一晃许多年过去了,真真是物是人非。”
“城阳公主真是好记性,二十余年前的旧事倒还记得这样清楚呢!”他低着头,眼底的笑意说不清是个什么意味:“我母亲要是知道,城阳公主到现在都还记得她,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事实上,关于那个美貌却羞涩至极的少女,梁莹玉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了。因此只说了俩句,便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逗留,贵妇的口气和她喝茶的姿态一样优美:“薛大将军去世后,你们兄弟三个的生活过得并不是十分如意吧?也都怪本宫,没有照料好你们,哎!”她幽幽的长叹了口气,带着些许忧愁的样子在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身上,意外生出几多的风情来:“本宫毕竟早些年就远嫁了,归国之后也只是个弃妇而已,保全自身尚有些难度,那时若是诸多关照你们,只怕是给你们平白增添麻烦而已。”
薛拥蓝看着她,眼底浮现出几许入迷的神色来,口气也带着些急迫:“我们从来不曾怨愤过的……公主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这许多年您一路走来,其中的风霜雨雪不足为外人道。我们是小辈,大哥和二哥也从未受到过慢待,哪里还能心存怨愤之心?”
“你大哥薛观山驻守边关炎热之地,常年都不能回到汴津城;二哥薛横云有状元之才却不得重用,你难道从没有想过让薛家恢复你父亲在时的风采么?”高高在上的贵妇公主,语气平静,可是尾调却氤氲出不可抑止的诱惑。到底是常年把玩着权力的人,加上时间历练出的气度风华,即便少年惊采绝艳的聿合公主也要望尘莫及。
听出她话底的意思,薛拥蓝微微顿了顿。
梁莹玉的眼神一刻都不曾离开他的眼睛,他眼神之中的波动自然逃不出她的视线。呵呵,只要是大好男儿,恐怕没有一人能逃开权力的诱惑吧?这个终年于权柄之间游离的贵妇,慢慢在大权在握的满足里,淡化了对远在他国的稚子思念的空虚。
“拥蓝,”亲切的改了称呼,梁莹玉的口气温和慈爱,“我到底是你母亲的挚友,照顾你们几个是应当的,你无须多想。”
薛拥蓝低下头去,可是眼底瞬间绽放的光亮,却是点燃了少年贵公子原本就无双的面容。
“容拥蓝考虑几天,过些日子,可能会上门叨扰公主呢!”
***
都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这样圣洁的花朵依旧在清风中摇曳着。
荷塘中间的亭子里,依旧坐着那个红袍锦衣的美貌男子。可是不同的是,他面前的贵妇公主已经换成了其他人。
“听说上次公主殿下感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今日可曾大好了?”
对面的少女穿着粉色的纱衣,和他颜色更为艳丽的华丽相比,反而更合适这一塘羞涩的荷香。不过看她的脸色,确实不是怎么好,原本带些圆润的下巴也愈发显得尖尖的,很容易让人想起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那一点弧度。
听得眼前人这样问道,她却没有什么回话的兴致,只是看着眼前的美景,淡淡的答了一句:“让薛少记挂,没什么大碍。”
她这样冷淡,薛拥蓝怎么可能还有交谈的兴致?
可是他不说话,对面的人却再度开了口:“梁柒有些许疑惑,还请薛少能够解惑。”
“公主如此客气知礼,倒是让薛某有些受宠若惊呢!”
略带些讽刺意味的话语,却让方才沉迷于花海的少女,露出了今天面对他的第一抹微笑:“薛少果然还是这样的口气,才让人觉得放心呢!”她继续微笑着,“我只是有些好奇,梁莹玉向来不是小气的人,许诺给你的条件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不要告诉我什么忠君爱国的理由,这样正气凛然的东西,说实话不是很适合我这样的耳朵呢!”
呵,果然是聿合公主啊,恢复这样身份的她,哪怕目前是名为少女‘九九’的衣着,可是语气里,已经不可避免的带上了聿合公主强势而跋扈的态度。
薛拥蓝也跟着笑了,他本就生得貌美,这样一想顿时万千光华毕现,“如果我说,那是因为我想要的东西,只有身为大歧君王的那一位才能给予,公主是否相信我呢?”
梁柒还来不及说话,从小桥那边忽然又走过来几个人来。
她现在不是聿合公主的穿着打扮,身边自然不会带有任何护卫,因此下意识的第一考虑便是自己的安全问题。可是当看清走过来的那人是谁的时候,她却忽然觉得,于风中荷之间慢步向自己走来的人,如果是来刺杀自己的,她眼下决计不会如此手足无措。
不过很快这种无措感就消失了——不,不是她自我调节,而是对面的男人忽然飞了个媚眼过来:“公主殿下,需不需要到我身边躲避一下?”
这个男人……梁柒暗暗的咬紧牙关,某些方面的观察力果然惊人呢!
向他们走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杜若公子。
不知是不是入朝为官的缘故,近日来他的衣着与以前相比,稍稍华丽了些许——当然这所谓的华丽是相对他之前淡雅的服饰相比的,如果和某人一贯的华丽作风相比,那才真正的朴素。青白色的妆花锦袍,内衬纯白的单衣,一路行来袍角微动。珠玉面容的俊秀男子,光是这样的风采已足以倾倒无数少女。
他其实在远处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端坐在内的两人,心下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可是当他站在二人面前的时候,脸上却依旧挂着清浅的笑意,一贯礼貌而疏离的口气,在面对眼前的少女时,不自觉沾染了许多温柔:“果然是病了,我看你是瘦了不少。”
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这样简单一句话,而且因为当着旁人的面,只是朋友间寻常的口气。可是梁柒在听见的时候,却只觉得心内温暖,鼻头却开始酸涩:“已经好了,说不定过些日子便能胖回来的。”
杜若就近在她身边坐下,正好坐在二人中间,忽然朝着薛拥蓝微微点头:“薛兄见谅,杜某无状了。”
薛拥蓝也不说话,只是将下颌一扬,意思是请他自便。
他蓦然转身,对梁柒道:“把手拿出来。”
梁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依旧将手伸出来。
浅纱笼罩的衣袖间,洁白的少女手腕上,一线甜蜜的红若隐若现。
杜若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意,那一刻突如其来的怦然心动,哪怕很多年后想起,他也能清晰的记得。郊外荷塘的亭子里,微风轻扬,荷花拢香,荷叶青翠,可是所有的所有在面对眼前的少女时,顿时都化成了虚无。
他将手指探上她的手腕,定了心思,片刻后才收回手来:“脉象平和,想是风寒已经好了,不过到底病了太久,体虚血亏,还是需要好好调理的。”他看了看她的脸色,眼底还是浮现出一丝担心:“我日前为你把脉,你的身体应该在几年前受过重创,时至今日都尚有余毒未拔除干净,这才是导致你身体容易生病的祸根。”
明明家里有个神医专门为自己调理,可是面对杜若这样的关怀,梁柒却不想去拒绝。脸有些微红,口气却是不在意的样子:“恩,老毛病了,那毒其实并不厉害,只是怪异得紧,可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才没清除干净……太……很多大夫为我诊治的时候都没有查出来,没想到你倒是比他们都要厉害啊!”
“其实不是我的医术如何高明,只是不是他们紧要的人,他们只怕并不十分在意吧!”杜若极其随意的口气,尔后漫不经心的别开眼,不去看她。
呐,这样的表情和口气,是害羞了吧?
梁柒只觉得一张脸‘腾’的热了起来,当杜若说出紧要那个字眼的时候,她只觉得满满的甜蜜。三年前她被长剑穿胸而过,后又中毒,就是因为命悬一线这毒才没有拔除干净。当年的月拢已经得了家族真传,可也只是救回她一条命来。那些毒若在平时,月拢还有时间去配置解药,可是当时……
后来她捡回了一条命,可再也没有了味觉,那毒十分怪异,一时并不能拔除干净,月拢只能一点点的想办法清除。她在宫里也因为各种病症被太医诊治过无数次,也许他们有所察觉,也许就像杜若说的一无所知,可是他们从不开口。
哪怕是有号出脉的本事,却不一定有完全救治的本事。他们若是说了却不能完全清除,等待他们的命运又是什么呢?再退一步讲,有能力为她诊治的人,就一定甘心为这个恶名昭著的妖女公主医治么?
显而易见,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她梁柒注定是这样的身体。
她忽然有些苦涩,一抬眼却正巧对上薛拥蓝似笑非笑的眼睛。她将手藏回背后,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再落到杜若的身上,脑袋里这才算恢复了清明:“还没有谢谢你,上次在白泷,若不是你……”说着说着,便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昏迷时那温暖的手掌,这个人,真的也是他么?她只觉得脸颊发热,于是赶紧转移了话题:“你今日怎么也恰巧来了这里?”
“不在恰巧,是和别人约在这里。”
“约在这里?”她一惊,难道是薛拥蓝故意的?
杜若轻笑:“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就是上次在庄小姐游船上遇到的穆公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荷花深处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然后就有人朝着他们朗声道:“如此良辰,怎能无酒,我们不若花间小酌,诸位以为如何?”
他们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荷花深处划来一只小小的扁舟。随着船尖微动,密密的荷花被一分为二,空出一线于小舟行驶。在他们身后,原本挤在一起的荷花被迫分开,有些东倒西歪的,可是随着清风微动,远处一些的又再次合在了一起。
这样的小舟很小,只能坐下两个人,一个是说话的梁栎,另一个却是个清秀绝伦的少年——浆是被梁栎握在掌心的,可坐在他对面的少年脸上十分清冷,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安与受宠若惊来。
小舟就被留在亭子边沿的荷塘里,连船绳都没有系——在这样浓密的花塘里,料想它也不可能随着水波流动到其他地方去。
亭子里的石凳只有四个,加上后来的梁栎刚好一圈坐好,亭子的边沿是有美人靠的,梁栎朝着那个清冷的少年道:“君赞,你也不用拘礼,就在那边坐下吧!”
原来这个清冷的俊美少年,就是当时闹得轰轰烈烈的‘掠男案’的正主!薛拥蓝自认不是十分八卦的人,可是还是忍不住投去了一抹目光——嗯,光从美貌来讲,倒的确是很像那种被公主掠夺回去金屋藏娇的呢——不过,和自己相比,果然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谢君赞从小舟上拎了一只小小的食盒上来,打开开原来是四樽敞口的酒瓶。他并没有一一拿出来放到各人的面前,只是将食盒一并放到桌面上,便去美人靠上坐下了。
从始至终,都不曾看过任何人一眼。
“拥蓝,虽然你已经知晓我的身份,可是对于之前隐瞒身份的事情,还是有些歉意。”梁栎是个很聪明的人,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摆什么样的脸色,这样的东西在他还是冷宫不受宠爱的小皇子时,就已经成了本能。
薛拥蓝微微低头,在同坐一桌的不拘礼数里,他表达着他的敬意:“陛下客气了,对于之前失礼的地方,还请陛下海涵。”
初时梁柒还有些疑惑,薛拥蓝这厮是如何知晓皇兄身份的,不过转眼一想便明白了,自己的身份都已经被他识破,那和自己关系不一般的穆公子,身份恐怕就不言而喻了吧?
只是,不知道杜若,现在心思是怎样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liao~~
嘿嘿,点击多了,可是为么子没有评论呢?
月月姑娘的猜测是错的,现在知道是谁了么?摸摸
平静了许久,是该血雨腥风了~~
另外,杜公子的夺心大计和皇帝陛下的夺心大计,对象不一样,可是都已经慢慢有了成效呢~~
欢迎诸位姑娘提意见哈
改了错字,另外改了一下云摇姑娘说的bug,恩,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