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韶琉回来时, 小梁满还保持着蹲马步的姿势, 虽然双腿都有些打颤,却依旧坚持着。
她正巧听见了儿子的那句话, 心里又酸又甜, 只觉得在宫中不管吃多大苦头, 她都甘之如饴。
“阿琉多谢拥蓝指教之恩, 梁满一向身体不好,我也是慈母之心败儿, 一直狠不下心去, 今日有拥蓝开口指教,小满若是坚持下去必有所得,我真是不胜感激。”
虽说是朋友之间不必言谢, 但庄韶琉眼中确实是溢满了感激之意。
欺负完人家儿子的某人,又听人家做母亲真心实意的感谢,旁人照理说是有些心虚的。
当然, 熟知薛拥蓝秉性的梁柒, 自是觉得薛拥蓝是绝对不会的。
果然,那人摆摆手,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客气,我到底是小满的姑父, 教导是应该的。来,这是我这个做姑父的见面礼,希望梁满日后习武能持之以恒,不仅强身健体, 日后更能成大器。”
这一番话说的倒甚是有长辈的风范。
薛拥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孩巴掌大的木牌递了过去。
这自然不是什么盟主令牌之类的玩意,梁柒以前在薛拥蓝住的小屋里见过,是他画的美人图。这样的大小画上美人或半身或全身的小像,看上去既精致好看便于携带,又考验笔者功力。
只是后来与梁柒在一处后,他就没有再画过旁人,前些日子重逢之后,他便用这个每日画一幅梁柒的小像送给她,如今她屋子里已经存了小半匣子了。
虽然知道薛拥蓝不会这样不着调,将画着自己小像的木牌送给梁满,但今日在马车上还见着他拿着木牌对着她描摹比划的梁柒,确实是放不下心来。
庄韶琉接过来一看,眼睛一亮:“早就传言拥蓝笔下有神来之笔,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栩栩如生已不足以夸赞。”
梁柒心中咯噔一下,不会真的是画的是她吧?但不好够着头往庄韶琉手上看去,心里难免有些着急。
一旁的梁满听了,虽说是沉稳的性子,但到底是孩童,眼中流露出渴望之意。
“恩,今日虽不满一个时辰,但你是第一日,应当循序渐进,起来活泛活泛手脚,松松筋骨。”薛拥蓝摆出一副严师的模样,只是不得不说,他这般容貌,委实不大像。
梁满慢慢收回手脚,自己缓缓的动弹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好半天才舒缓过来,然后就将眼神投向了母妃。
庄韶琉瞧出他的心思,将木牌递了过去。
梁满身子矮小,又是侧身对着梁柒的,正好让她瞧得正好——木牌的正面画着一个青年将军的正面像,铠甲加身,手拿□□,山峙渊渟,端的英武不凡!小像眉目宛然,铠甲纤毫毕现,笔画之间尽现着笔者对这将军的崇敬之情。
梁满看了好半天,这才依依不舍的翻到另一边,另一边也是有画的,与那边将军英武气势不同,这边却是兄弟三人习武之时的嬉闹之景。三人虽面容上只有三分相像,那眉宇间的气度与唇齿间的笑意,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情谊深重的兄弟三人。
这份礼物,算是彻底投了小梁满的心头好。
“这边是我们兄弟三人习武的景象,那边,是我父亲的肖像。”
梁满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是藏匿了漫天星光:“是薛大将军的肖像么?”
“正是,”薛拥蓝扬眉:“小满也知晓薛将军的事迹?”
“恩,母妃与我说过许多遍!”梁满小小的脸上满是光彩,倒是将先前的木讷洗去了几分,看上去多了些许他这个年龄孩童的稚气可爱:“大将军的许多事迹小满都听过!小满崇敬大将军数十年镇守边关的坚持,大岐有如此良将,是百姓之幸!”
这个孩子,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只是梁柒,就连他的母亲庄韶琉面上也露出一副惊异的神色来。
“这孩子……”她面上的惊异慢慢被欣喜取代,但欣喜才浮上眼帘,又慢慢转淡了,她伸手摸了摸小皇子的头顶:“恩,小满说的是,确是大岐百姓之福。”
她并没有询问这句话是怎么来的,也不去怀疑是否是有心人去教唆,也不大咧咧的眉飞色舞的去夸奖他的志气聪颖,她一如往常,就像是他多练了一张大字,多背了一篇书,淡淡的一个微笑。
这足以,让心生沮丧的孩子重新振作起来,让累了许久终于做成一件事的孩子心底溢满微笑。
此时的梁满,并未意识到他自己刚说的话有什么了不得的,但母亲一如将往的微笑与鼓励,让他整个人都是暖暖的欢喜。
“让你们见笑了,”嘴上这样说着,看着因为她的夸奖而脸上燃起笑意的儿子,庄韶琉面上依旧是清浅的笑意:“拿了姑父给你的礼物,去屋里吧!母妃与姑父姑母有话要说。”
梁满双手作揖行礼:“那满儿告退。”
说罢,果真是欢喜的拿着那块小木牌,自己进里屋去了。
***
梁满一走,屋里的三个大人说话自然是不用避讳了。
庄韶琉简洁的说完了在蓬莱阁的所见所闻,不增不减,半点看不出见到梁栎与姚画扇二人默契相处的心伤。
梁柒与薛拥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察觉到对此事的疑惑。
梁柒自然是更关心钟太后的:“皇祖母也同意了侍夜的事情?你去蓬莱阁可进去了,皇祖母现下如何了?”
庄韶琉摇摇头:“自然是进不去的,因此我知道的也不清楚,去的时候只说正在进药。只是我观陛下的颜色,却是不大好的。”
她倒没有只说好话骗人。
梁柒心下一坠,却也知道现下自己也没有旁的办法。
“你不必担心,太皇太后往日里身体一向还好,如今不过是年纪大了才生了些许毛病,宫中良医甚多,总是能保太皇太后安泰德。”薛拥蓝伸手握住她的,安慰她:“我这几年也有搜寻一些药材,虽不知道是否能一定对症,但许是能用上也是好的。”
他们之前打的借口出来拿药草的话,自然是有备而来的;今次安慰梁柒的话,也不是假的——长河是在边城,薛拥蓝数年戍守边关,又与泊国互通有无,他挂念着梁柒,也知道她心中记挂着哪些人,因而这些年倒是找了不少不寻常的药草。
梁柒心下一暖,虽还担心皇祖母的身体,多少消去了心下沉沉的惶急。
他们执手对视一眼,虽不是刻意,但有情意默默流淌。
庄韶琉微微垂了睫,即便自己与梁栎不能执手白头,他们还是这样好好的,也足以让她对情之一字继续抱有美好的想象。
她对这情.爱二字,总还是抱着美好的愿望的,如此足矣。
因时间紧迫,三人聚在一起又多说了几句话,这才分别了。
***
和来时一样,薛拥蓝和梁柒的离去也是躲躲藏藏的。
没得法子,毕竟如今的后宫早已不是当初,梁柒即便是戴着一层面具,也还担心被有心之人见着了,无端生出许多是非来。
既然是打的送草药的主意,草药必然得送进蓬莱阁去。
于是,梁柒捧了草药,亦步亦趋的跟在薛拥蓝后面——说是草药,其实不过两个巴掌大的盒子,这还是梁柒精心挑选的,一盒是她从齐府离开的时候,特意托齐明珠置办的人参,本就是打算送给皇祖母的。
齐府到底是一方巨擘,倾尽全力搜寻人参,果然是得了几根数百年的,梁柒自然是挑着年份最久的取了两根,拿红线绕了,巴巴的带进了汴津城。
另个盒子里装的是灵芝——这也是个好物件,最主要是年份够久,却是薛拥蓝的孝心。这是他听人说长河悬壁有灵芝,亲自去采的,当初是想着留给梁柒,如今梁柒平安无事,自然是一并送到宫里来了。
说来也甚是奇妙,薛拥蓝当初心伤离京,自请镇守长河,对于梁柒,心底难免怀着一份念想,想着她不会死去,因此到处搜寻药草,不过想着她的阿柒若是回来了,不管如何,他都会让她好好的。
一路行来,迎面遇上不少小宫女太监的,只是梁柒向来聪明,又是在宫里待得久的,装个小宫女居然让人瞧不出半分痕迹来。
如今虽是特殊时期,但那些小宫女见着容色出众的薛将军,也不禁偷偷小脸绯红眼神乱飞。
薛拥蓝倒是不紧不慢的,一路款款而行——却是不敢走得太快,梁柒还捧着盒子跟在后面呢!
到了蓬莱阁,这次却是不好进去了,因为里面还有宫妃跟在身边伺候,只能在殿外叩拜,言说是送了药材过来。
自然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的功夫,就有大宫女出来,照例说了官话,说什么‘薛将军有心’、‘太皇太后已经睡下’之类的,最后却是叫了站在薛拥蓝身后的宫女捧了盒子,一起进去回话。
梁柒晓得,只怕是皇祖母不舍得自己,想再见一见自己。她心里也是舍不得,面上却是不漏,愈发小心恭敬。
菱妃这个时候还带着人在偏殿里歇着呢,虽说是侍夜,但到底是一宫妃,加之太皇太后不是那种折磨小辈的刁钻之人,因此早早让嬷嬷推脱她已睡下不让打扰。
当然,侍夜的主意是皇帝提的,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于是干脆让人将偏殿的暖阁收拾了,让菱妃和另一个才人各自找地方歇了,一来不会叨扰到太皇太后,二来晚上若是有个侍奉汤药的,她们过来也方便——当然,菱妃心里也清楚,依着太皇太后的性子,只怕是不会叫自己过去的。
钟氏菱妃年岁不大,二十出头的年纪,仍旧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皇帝这几年虽恩宠少了些,但到底是钟家出来的,上面又有太皇太后照应,到底还是养的娇滴滴的。
因此,当薛将军派人送了药材过来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菱妃还歪在软榻上小憩呢!
这里是临时收拾的,再精细也比不得自己宫里,因此只有气无力的半倚着,听见有人来也没有心思去打听。
钟菱妃不在,太皇太后的正殿被婉容嬷嬷把持得滴水不漏,加之皇帝要表孝心,因此并不敢大肆安插人手,倒是让蓬莱阁的正殿真正清静了。
梁柒一进去,婉容嬷嬷就等在门口,亲自接了盒子递给心腹的大宫女,自己则引了梁柒往里走。
太皇太后果然还醒着,听见声响,转头过来直直的看着她,只是看容色,居然比上午精神许多。
梁柒关心心切,只为皇祖母好转心喜,她过去跪在床榻上,抓了太皇太后的手:“……皇祖母。”
太皇太后的手也是攥得紧紧的,眼神不错的盯着她,只是不像上午初见时那般激动了:“……阿柒,如今宫内不稳,祖母还好,你还是早些离宫才是。”
“小柒知晓的。”梁柒倒也没有推脱,毕竟她如今在身份上已经算个死人了,一旦事发,牵扯的人不只是她们几个人。虽然担心皇祖母的安危,但她并不想连累到旁人。
太皇太后听她这样说,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心疼,这个孩子自小到大,从来不用她操心。她的顾忌她的懂事,太皇太后正因为了解,才会为她觉得心疼。
祖孙两个絮絮叨叨说了会子话,时间已经不早,加上梁柒看出皇祖母已经累了,再是不舍也要告辞。
只是话还没出口,就听得太皇太后道:“哀家的孙女婿呢?”
居然把外字去掉,直接叫上了孙女婿!
饶是梁柒这样稳重性格的,脸颊也不禁有些发红,只是此时不是扭捏的时候,加上薛拥蓝人就等在外面,今日时机难得,便咬着唇忍了羞意道:“他等在外殿呢,皇祖母可是要替小柒掌一掌眼?”
太皇太后对她们二人的事情并不大了解,当年梁薛两年定亲,都是私下了口头定下,若不是当年梁柒主动守约,只怕这婚约不一定就作数了。
加上梁柒身份特殊,当年她若是没有出事,在大歧未必就能寻得良人——毕竟,她的名声摆在那里。
当时太皇太后暗地里很是心焦,暗自和婉容嬷嬷念叨了好些次,甚至一度把主意打到了钟氏子弟身上,不然也不会有钟牧护梁柒离京的事情了。
对于薛拥蓝,钟太后的了解并不多,不过,对于这个梁柒自己选择的驸马,她却并没有将薛拥蓝当年的纨绔名声放在心上。
因为相信梁柒,所以相信她选择的那个人。
太皇太后带上一点笑意:“既如此,请宣他进来,让哀家也看一下能否配得上哀家的小柒。”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每日一更吧,明天同时间还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