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岚没有在意白衣男子的不适,依旧擎着烛台,走近地上躺着的男人,歪过头仔细打量着。
地上的男人,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紧紧闭合着双眼,却依旧能够令人看得出,这也是个风姿绝伦的英俊少年。他身高七尺有余,长得高大结实,然唇红齿白,鼻若悬胆,眉目之间粗看过去,并不像是穷困出身。
“还以为是个鲁莽男人,没想到长得还不错。只可惜他无名无姓,若是凡夫俗子一个还好,可一旦牵扯到了大家族或者大门派,就……”
赵岚站直身体,低声沉吟着。
“出尘谷上官老儿的手艺一向不错,既然他以针封穴,他万万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
闻听此言,她掩唇笑道:“上官拓一向只进不出,鸡贼得很。这次,他又向你讨要了什么好东西才肯出手?”
男人微微一笑,比出两根手指,淡然道:“两枚大衍生死珠。”
“呵,好大的口气,也真贪得无厌了一些。”
赵岚精致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厌恶来,美目流转,片刻后又恢复正常,她浅笑道:“那正好,这次就从出尘谷着手。稍后,你先带着这头‘熊’返回出尘谷,三天后落日时分,我会在那里和他碰面。”
男人点头称是,须臾后,他又想起什么,不禁问道:“长公主,此人以后如何称呼,我们让他认为自己是什么人?”
赵岚已经移步走开,听了他的问话,足尖一点,她顿在原地,似在思索。
“长得人高马大,好像一头熊,就姓熊好了。倒是一张脸看来面如冠玉,有道是君子如谦谦美玉,‘昭彩藻与琱琭兮,璜声远而弥长’,依我看,就叫熊琱吧。至于身份,我暂时还没想到,等三日后再说。”
说罢,赵岚打了个哈欠,扬手道:“你可以走了。”
未料到,男人并未依言离开,迟疑了片刻,他才哑声道:“长公主,云贵妃可是葬在皇陵?”
乍一听见这句话,赵岚原本溢满疲惫之色的双眼猛地亮起,她急急回头,压抑着怒气,低低斥道:“这与你无关!”
“长公主何必和已故之人争一时长短。‘暗河’上下如今以您马首是瞻,要不了多久,这整个燮国都是你的……”
男人眼波未动,淡淡回敬。
“燮国?不,远远不够,还有楚国,还有宁国,要知道,我今日可是刚被宁国退了婚呢……”
赵岚眸中闪着愤恨的光芒,手上用力,青铜的烛台刹那间弯曲变形,一滴蜡油滴落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而她却好像丝毫察觉不到痛意似的。
虽不屑联姻下嫁,可是被退婚,简直是奇耻大辱,她不甘!
“宁国的太子本就是一株病秧子,活日无多,长公主又何必委屈自己。倒是您的父皇,十二岁即位,三十多年过去,如今却正是春秋鼎盛,距离驾崩,恐怕还要等上许多年。”
白衣男人继续淡淡劝道,然而,言语间却似有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赵岚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放好烛台,她走上矮榻,斜斜歪坐着,拨弄着自己的嫩葱指尖,似笑非笑道:“我如要他三更死,阎王不敢留他到五更。只不过,比起他死,我更想让别人先死……”
跟燮国的皇帝赵渊比起来,赵岚更想亲手杀死的人,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太子赵岑。
说完,她手一扬,一道弧线直直朝白衣男人飞了过来。
他下意识接住,回忆了一下,竟然想不到她是何时从另一边的桌案上将它握在了手里。恐怕,就是在放下烛台的那一刹那……快得惊人!
“皇陵的地图。位置已经标注过,小心为上。皇家的地盘,没有那么简单。我一直用月华冰晶贮存着她的尸身,看起来与活着的时候并无二致。”
赵岚闭上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男人愣了一下,双手抱拳,诚心实意地向她道谢。
然后,他一把抓起地上依旧昏迷着的男人,如来时那般,两具身体齐齐跃上房梁,霎时消失不见。
*****
因前一晚有“贵客”前来拾云殿造访,故而,光华长公主赵岚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自然,并不会有任何的管事嬷嬷前来训斥,对于这个只差被褫夺封号,且无任何封地的,和被废为庶人已经毫无二致的皇室公主,宫中诸人唯恐招惹晦气,避之不及。
只不过,冷清中也偶尔会有例外。
比如,太子赵岑,个把月总会纡尊降贵地来此一趟。每次,他都会甩开众人,只带着一名贴身小侍慧然,避着各路人马的视线,专程来此探望赵岚。
他自然知道宫中对她的苛待,于是便经常差遣着慧然,逢初一十五,偷偷送些吃穿用度,或者新奇的玩意儿等到拾云殿,暗中接济着赵岚和她阖宫上下。
赵岑清楚,这个妹妹虽然看似坚忍,然而毕竟也不过十六岁出头,即便是在燮国三十六郡的各大世家族中,也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纪。
太子迈进拾云殿的时候,采薇正伺候着赵岚洗了面,漱了口,还没有来得及梳发。
坐在梳妆镜前的赵岚昏昏欲睡,昨夜她做了一
夜的噩梦,此刻头脑发沉,尚且还不清醒。
“太子殿下。”
采薇躬身问好,赵岑略一挥手,让她先下去,自己想要和赵岚独处片刻。
直到瞥见赵岚递来的眼神,采薇才恭顺地退下,在燮国中,她只有一个主子,也只听从一个人的话,那就是赵岚。其他人,无论是太子赵岑,还是皇帝赵渊,都耐她不了分毫。
“太子哥哥不用读书吗,不用伴驾吗?总来这冷宫,殿下的贵气难免会折损,你又何必……”
赵岚原本在对镜梳发,见他走近自己,将手中的一弯牛角梳“啪”一声扣在案几上,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对上赵岑。杏核般大小的双眼,犹如狐狸一般熠熠生光,死死盯着他,里面藏着太多的桀骜不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