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蓝凌玉印象中的惠宁,是一个疯妇,是一个郁郁不得终的弃妃,是一个藏着天大秘密的神秘女人,但自打蓝凌玉看过惠宁的画象以及听过了她的身世后,便对她的看法早就有所改变了。画中的她,是一个恬静,安然,带着向发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飘飘然如同世外仙子般,刘奭似乎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所以在惠宁之后,几乎被刘奭宠爱过的女子都是这样的类型。
从刘康的母亲傅瑶,再到昭君以及小昭君,都是这种典型的美女。所以蓝凌玉能够理解惠宁的刻骨铭心,因为有了开始,所以才希望善终,但是期望太高,所以摔得更狠。
如今的惠宁,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在西域大宛国外的一个小小的,隐蔽的土屋里,蓝凌玉陪着刘骜见了他生身母亲的最后一面。
惠宁得的是痨症,若不是有刘骜这个信念支撑着,相信惠宁绝对活不到现在。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眼窝深陷,更加显得眼圈乌黑发紫,那样子简直不忍让人直视。
但是暖儿却并不在乎,与蓝凌玉打了招呼,便带着她们进来这里看惠宁,不等招呼蓝凌玉她们坐下,便忙着给惠宁拧干毛巾擦了把脸,又扶着她坐了起来,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得严实,这才放心。
看得出来,暖儿的照顾十分贴心,惠宁的周遭并没有病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身上的衣物干净清爽,头发也梳得十分整齐。
她见到刘骜进来,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激动的神色,大概是被病痛折磨得近乎麻木。
刘骜也只是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你来了!”惠宁虚弱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是的,我来了!”刘骜点点头。
“你是一个好皇帝,当年我将你送到王政君的身边时,我就知道,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刘骜明显咬了一下牙,然后垂下眼帘,说道:“其实我并不想当这个皇帝!”
惠宁这时有些激动:“你不想当皇帝,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别看这些年你都没有在我的身边生活,但是我对你的了解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比你的两个兄弟都更适合坐皇帝这个位置。若是刘康当了皇帝,那么你与刘兴能否活到现在,还是个未知。”
“有的时候,我倒真希望父皇当年将帝位传给二弟,这样的话,我们现在也用不着兄弟反目。”
惠宁呆了一呆,然后摇摇头:“无论你们当中谁当皇帝,都有面临着大动干戈的那天。不过,若他们落到你的手里,你会留他们性命,你若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就会性命不保。”惠宁说完后,开始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暖儿刚要起身,却被蓝凌玉制止,只见刘骜从怀中掏出帛帕,扶着惠宁,以帛帕为她擦拭嘴边咳出的鲜血。
“母亲!”刘骜迟疑了一下,说出了这句话,惠宁那已无光彩的瞳孔里瞬间燃起了两团火,但是大家都清楚,这火很快便会灭掉。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这个时刻的到来,虽然等了这些年,盼了这些年,不过我从来不后悔!骜儿,谢谢你,能赶过来看我!”
“我是你亲生的儿子,血浓于水,什么时候,我们都有着母子之间特有的感应。母亲,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为了我,为了能让我更好地活下去,你也忍受了许多。”
惠宁的身子渐渐坐不住了,一点一点向下滑去。刘骜让她躺平,然后又喂她喝了点水。
“其实我希望看你一眼,除了了却我多年的心愿,还是想请骜儿你帮母亲一个忙。”
“母亲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暖儿,”惠宁召唤暖儿,一面伸出手来,暖儿上前握住惠宁的手,惠宁又将手伸向刘骜,刘骜也握住她的手,惠宁将刘骜与暖儿的手交叠放在一起,又说道:“暖儿,这些年委屈你了,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我一直百依百顺,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事情,你都从不问原因,也不去管对不对,都努力完成。如今我要解脱了,可是你在世上,孤苦伶仃一个人,多么可怜!”惠宁的眼里开始有混浊的泪水流出来。
“母亲,”刘骜赶快说道:“你放心吧,暖儿她怎么说也是我的妹妹,我会照顾她的。”
“骜儿,若是你真心拿暖儿当你的妹妹,你就不要让她再回到长安,不要让她回到王政君的身边,我有预感,王政君她为了达到她的政治目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会牺牲你们的幸福。”
刘骜刚要开口,惠宁便死死攥住他的手说:“你只要点头,只要点头就行,答应母亲这最后的要求吧。”
刘骜便狠狠地点了点头。
惠宁这才放心地喘了一口气,艰难地重新躺回到床榻上,蓝凌玉悄悄地站起身,惠宁静静地躺在那里,看了看暖儿,又看了看刘骜,然后又把目光转向蓝凌玉,对她微微地一笑,那笑容虽然苍白,却透露出无限满足,无限幸福的感觉。
蓝凌玉在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没有辜负惠宁的期望。
惠宁又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刘骜一眼,然后慢慢垂下手去,再没有动静了。
暖儿先是呆呆地看了半天,昭君走上前去,拉住暖儿的手,蓝凌玉也去拉她,这才发现暖儿的手已经如同冰一般地冷。
“暖儿……”昭君还没等说出话来,暖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十分凄惨,哭出了她这么多年的遗憾,这么多年的恨,这么多年的隐忍和无奈,在这一刻都得到了释放。
如今,这世上真的只有她孤单的一个人了,再无牵绊!
刘骜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蓝凌玉将他拉了出来,然后悄声说道:“你让她哭吧,这么多年,我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现在终于能够好好发泄了。”
刘骜直直地盯着蓝凌玉,然后问道:“你早就认识她们了?”
“是早就认识,但是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惠宁姑姑亲生儿子这件事。”
“你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了!”
蓝凌玉叹口气,外面的天气开始干燥炎热起来,天边没有一丝云彩,几只秃鹰盘施在一碧如洗的高远的天上。
“其实就算是告诉你了,也于事无补,以你当时的实力,既不能与太后划清界线,又不能与朝中各路势力抗衡。不过,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情就算我不说,你早晚也会通过自己的手段查出来,你自己查出来的事情,你便会思考,该如何收场,总比我告诉你的好。”
刘骜眼圈一直红着,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蓝凌玉心里想,大概惠宁也希望看到一个如此坚强如此绝决的儿子吧。
“你说的对,即使是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资历与那些人抗衡。”
“你打算怎么安置暖儿?”
“先问问她自己的意思,然后再做打算,暖儿有自己的主见,她这些年在外面闯荡,想必对于自己的将来有更好更适合的打算。”
蓝凌玉想想也是,便没有再多话。
惠宁的葬礼在当天便匆匆地举行了,时间紧迫,刘骜一方面要准备着安抚军队中的不安传言,另一方面还要准备去与雕陶莫傲摊牌。
当天晚上,蓝凌玉没有回到大宛,她与昭君同去了她在康居边境的住处,一户十分普通的寻常人家。
蓝凌玉有好多的话想要问昭君,她心里装着一肚子的疑问,可是真到了两个人能够安安静静地交谈的时候,蓝凌玉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倒是昭君看出了蓝凌玉的疑问主动说道:“其实我跟暖儿只有一面之缘,不过大家同是身世可怜的人,那自然会同病相怜,心里也想多帮帮她,她一个女孩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带着惠宁姑姑东走西闯,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生活,想想就觉得可惜了。她本是一个公主,应该过着同阳阿公主一样的生活,可是却因为自己的母亲那一辈人的恩怨,而落到今天的地步。”她重重地叹口气。
蓝凌玉也觉得心情十分沉重,她问道:“之前暖儿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再早一些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她说前两年她一直住在北方,离鲜卑族不远的地方。”
蓝凌玉心里默默地在地图上搜索了一翻,知道这个地方地处大汉的东北方。
“那里虽然条件恶劣,但好歹不会饿死人,而且那里人烟稀少,倒也是个安稳的去处。”君接着说道,“今天下午我问过暖儿,她说可能还会回到北方去。”
蓝凌玉想了想说:“再回北方去有些冒险,现在正值北方战乱,暖儿的身份曝光那也是迟早的事情,我怕会有人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
昭君有些不解:“即使是做文章,只会威胁到皇上的地位,因为他不是嫡出,可是跟暖儿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蓝凌玉的脑海里又闪出王太后的脸,她摇摇头说:“暖儿才是整个局面的核心,恐怕她也是这盘棋的关键一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