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到寝殿,蓝凌玉的脚步便愈发僵硬,郁屏用了吃奶的力气扶着她,勉强走去。
但是几位太监却并未让她上前,“夫人请节哀,皇上他现在……”
“走开!”蓝凌玉的声音几乎要结出冰茬来。
几个太监被这声音震得一凛,不由自主地向两边移去。
榻上静静躺着一个已经没有灵魂的躯体,上面盖着绣着龙纹图案的锦布。
蓝凌玉顿时觉得心脏如同被万根银冰针刺过,瞬时千疮百孔。
身体如同被浸在深沉黑暗的深海里,周围全是冷得刺骨的海水,将她的全身紧紧压住,她不能喘息,也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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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时,蓝凌玉几乎以为自己再次重生了,她看见一片巨大浩瀚的星河,那些星辰离自己如此近,似乎一伸手便可以摘到。
先是被这番景象震惊到,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在宫里。
她转过头去,左右两边被高高的木板挡住,不过,她定睛再看,正有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蓝凌玉现在什么都相信了,她相信自己刚才应该殉情了,此时正与刘骜的灵魂一起通往极乐世界。
“玉儿,我好想你。”刘骜贴身过来,抱住了她,熟悉的气息,温热的怀抱。
蓝凌玉沉溺其中,但瞬时便推开他,他一个不防备撞到木板上,疼得呲牙咧嘴。
“你没死?”蓝凌玉上下其手,一通掐捏刘骜,把他掐得脸色涨得紫红。
“好了,好了,我没死,我没死。”说完,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蓝凌玉突然投入到刘骜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不管是鼻涕还是眼泪,抹了他一身。
刘骜一边轻轻拍着他,就像在一片温柔的海上飘着一样,漫天的星光洒下梦幻的光,蓝凌玉再次陷入温柔的梦乡。
清晨时分,蓝凌玉被鸟儿的叫声吵醒,伸了懒腰,从之前装着她的棺木里爬出来,在棺木里睡觉,她这一生,不,是两生还是头一遭。
刚刚伸出头来,便看见张放那张不羁的美脸,倒吓了蓝凌玉一跳,“喂!”
张放笑嘻嘻地伸出手来,扶着蓝凌玉从马车上下来。
朝阳突放光彩,将大地染得一片璀璨。
蓝凌玉放眼四周,完全是陌生的景象,便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放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刘骜拥着蓝凌玉进到一座小屋内,里面正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一闻到饭香蓝凌玉便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
她抓起筷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感觉从来没有吃过这么踏实的一顿饭一样。
她一边吃,刘骜在一旁碎碎念。
他已将郁屏跟展颜安顿好了,暖儿是要自尽,但被刘家世子制止了,那个世子其实人还算不错,怕暖儿再出什么意外,让大夫给暖儿把了脉,开了调理的药方。
只是王太后的一棋落了空,她本是想让暖儿与刘家世子生下儿子,好接替下一任皇上的位子,但是暖儿在多年的习武受伤的生涯中,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王太后现在急于另立刘姓傀儡,也顾不得刘骜这边了。
蓝凌玉吃饱了,一拳打在刘骜的身上,“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为什么骗我?”
“不骗你,哪能知道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又有多大程度是心甘情愿地跟我走呀?”
蓝凌玉不由得转气为笑,如若不是刘骜想出这等方法,她现在也不知道刘骜在自己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肉麻够?”张放走了进来。
“张放,这次多谢你了,我欠你个人情。”刘骜郑重地说道。
“什么人情?你早就还了。咱们两个扯平了。不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张放不咸不淡地说道。
“先去看看儿子!”刘骜一脸兴奋地说道。
蓝凌玉一口水没喝完,呛得满脸通红。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那么不是味,好像他跟自己的儿子很熟一样。
刘骜拍着她的背,说道:“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连口水都喝不好。”
蓝凌玉一边咳一边说:“是你说得太吓人了嘛。”
“不过是去看儿子,有什么吓人的?”
“你从没见过他,应该说得痛心疾首一样,怎么好像跟个没事人一样。”
“难道你现在就让我哭出来呀,要哭也得等见到我儿子的时候再哭呀。”
“……不过,那个躺在宫里的人是谁?”
“你的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
“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骗过太后的。”
“什么叫骗?我们之前就已经约定好了,只要她仍旧立刘姓人为帝,我便主动让位,从此退隐!”
“所以这些都是你跟太后一手策划的?”
“……呃,也不能这么说!”
“太狡猾了。”
“我们还是说我儿子的事吧。”
“……”
张放无奈地看着两个斗嘴的人,感觉像是重新回到了他们刚刚认识时候的样子。
吃过饭,略作调整,他们一行人便又重新上路,王太后知道刘骜现在仍旧还有旧日势力,一时也不会将他怎么样,更不敢明目张胆派人来斩草除根。
不过好在她已经找到新的替代品,举国上下正在筹备新帝的登基大典,但这些,已经与蓝凌玉无关了。
又走了七八天,到了北方的地界,张放送他们来到昭君的住处,张放一向都是打探消息的高手,想要查到昭君的下落并不难。
见到昭君和阿念的那天,正是夕阳西下的黄昏,一座藏在小山坳的村落里,鸡犬相闻,田陌交错,各家正忙着做晚饭,炊香缭绕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
蓝凌玉与刘骜步行走去昭君的住处,她正带着阿念坐在院子当中,阿念十分认真地背育《诗经》。
几岁大的阿念长得圆滚滚,眼睛不大,却十分明亮,唇边挂着时有时无的微笑,显得与年龄有着不相衬的成熟。
“阿念!”蓝凌玉叫道。
昭君听到声音,抬眼看去,却看见刘骜,随即愣住了。
阿念还记着蓝凌玉,小嘴甜甜地叫道:“玉儿姑姑!”
说着,迈开步子,向她走来,蓝凌玉一把抱住这个小人儿,刘骜没有看到昭君的神色,只顾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知不觉间,眼眶便湿润了。
“爹爹呢?”刘骜问道。
“打猎去了。”或许这就是血亲的魅力吧,阿念见到刘骜,似乎与他十分熟悉一般,向他伸出一双胖胖的小手,刘骜也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双小手。
阿念嘻嘻地笑了起来,昭君见了,脸上露出十分不安的神色,她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阿念的身上,如今刘骜的到来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刘骜却并没有对阿念说什么,只是笑着看了他一会,然后对蓝凌玉说道:“我们走吧。”
在场的人都愕然,包括昭君,她先是听说皇上薨天,此时却见刘骜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之后见阿念对他熟络,但刘骜却并没有要认他回去的意思。
蓝凌玉将阿念还给昭君,然后笑着说:“阿念,好好听爹娘的话,下次玉儿姑姑来,会给你带好些好玩的!”
“玉儿姑姑,阿念想要一只木马!”阿念忽闪着灿若明星的眼睛说道。
昭君赶快接口说道:“这孩子一心想学他爹骑马,但他年岁太小,我们便答应他给他做一只木马。”
刘骜此时已经转过头去,走出门外。蓝凌玉也笑着点头说:“好,下次玉儿姑姑来,若是你爹还没有给你做,那玉儿姑姑就送你一只真的小马。”
阿念咧开嘴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小缝,那神情像足了年少时的刘骜。
昭君一路送他们出了门,怀里抱着阿念,但刘骜却再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
坐上马车,蓝凌玉悄悄地握住了刘骜的手,然后小声地自言自语地说道:“若是以后我也能有一个像阿念这样乖的孩子多好!”
半天,车内没有声音,蓝凌玉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刘骜正以感激的眼神看着她,倒弄得蓝凌玉不好意思起来。
“刘骜,接着你还想去哪里?”
刘骜眯了眯眼睛,然后说:“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去西域,见到一片雪山下的湖吗?”
蓝凌玉点点头,刘骜接着说道:“当时我就在心里许了个心愿,若是日后能与你在一起,便在这个湖边上盖一座房子,然后与你两个人厮守到老。”
还没等他说完,蓝凌玉的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日后儿女成群,他们老得走不动路了,还拉着手坐在湖边的景象。
“喂,肉麻人!”张放一张大脸凑在了马车的窗口。
“张放,你干嘛总是这么煞风景?”
“我是来与你们告别的,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蓝凌玉跟着刘骜下了马车,换了两匹轻便的汉血宝马,从这里开始,往西域去的全都是通关大路,骑马飞驰,也要不了几日,比起坐马车更快也更舒服。
“这里已是远离长安了,你们彻底自由了。”张放说道。
“张放,谢谢你!”蓝凌玉飞身骑到马上。
“不必客气,你们走吧,趁着天黑,还能赶上驿站。”说完,张放也骑上了马,他一路上装扮成商队的侍卫们,也都骑上了马。
蓝凌玉有些丧气地说:“本来我还寻思着给自己谋个皇后的位子玩玩,没想到,皇后没当成,却把你这个正牌皇帝也拉下马了。”
刘骜嘻嘻一笑:“不管怎么说,你是谋到了一个好夫君,这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蓝凌玉不服气地一夹马腹,马儿长鸣一声,撒开四蹄欢快地跑了起来,刘骜也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两队人分道扬镳,张放骑了一段路,又不禁回过头来,远处的背景是一片大漠古道,那两匹飞奔着的快马,似乎要溶入那硕大的夕阳中去。张放微微一笑,转身喝了一声,马队扬起风烟,不过须臾,这片曾经热闹过的大地又重新陷入了一片祥和宁静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