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白虎殿。
铜兽吐香,烛火明灭。
刘奭身居一身皂色便服,斜斜倚在龙榻上,微闭双眼。一旁一个身穿绣繁复式样深衣,头载巧士冠的太监指挥着一个个小太监将一捆捆的竹简搬到案几之上,虽然人手众多,但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放下竹简时也极尽小心。
末了,几十卷竹简搬完了,那太监的挥手,小太监们躬身退去。太监上前来,轻声说着:“陛下,大臣们上的折子都在这里了,您是亲自批阅呢,还是让老奴为您读奏?”
刘奭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他:“石显,甘延寿打了胜仗,朕该给他个什么样的奖励呢?”
那个身着华丽衣着的正是刘奭最得意的亲信——中书令石显。
他转了转眼珠,刘奭并不是想问他这个问题,而是想知道背后的大臣们是否想封赏甘延寿。石显咽了口口水,然后小心地说道:“这甘将军是立了大功,本来呼韩邪单于投诚于咱们大汉,咱们则借着帮他的名议铲平了郅支,但是甘将军没有陛下的手谕,这说起来……”石显停了下来,刘奭看了他一眼:“说下去!”
“说起来,甘将军在朝中是有不少故交,可是如今陛下正是倚重他的时候,若他在这时违背圣旨却没有得到惩罚,这开了坏的先例,那以后戍守边关,远离长安的将士们都有例可依,这必定会坏了规矩!”
刘奭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石显赶快扶着他起身,刘奭走到案几前,按照上面进折大臣的牌子挑了一挑,挑到史高和匡衡的折子,打开看了起来,石显则暗中观察着刘奭的面色,只见他越看脸色越差,就差没将手中的奏折丢进火炉里烧成灰烬了。
“陛下!”石显低头躬身地轻叫一声,声音低柔至极,连女子都要自叹不如。
刘奭转眼间已经恢复常态,说道:“这匡衡还是太子的太傅呢,连他也不维护太子了吗?这次是太子亲自督军,他却说甘延寿有违圣意,该当问罪,那是不是也要连太子一并问罪呢?”
“陛下,太子也只是去做个旁观,又没有亲自带兵出战,这本与太子无关!”
“张谭也与匡衡一个鼻孔里出气。”
“他们本就是一门师生,自然看法一致。”
刘奭长叹口气,石显看出他的心事,于是媚态十足地说道:“陛下,甘将军虽然有过,但是他毕竟立了大功,功过相抵,足以保他原来官职,老奴看来,这些人也不过是不想为甘将军封爵而已!”
“这也不是朕说了算的,如今太后,皇后都知道了甘延寿打了胜仗,又是带着太子打的胜仗,她们三天两头跟朕提及封侯之事,吵得朕头都疼了。”
“陛下,这有人反对,也一定有人要据理力争,不如明天早朝,让群臣们自行讨论,若有在朝中地位较高的大臣提出给甘将军封赏,陛下何不趁此机会,顺水推舟!”
刘奭闭上眼睛说道:“但愿到时候有多几个朝中重臣为甘延寿出来说话了!”
石显眼珠乱转地说道:“陛下心意,大臣们都懂得,不过是不想让甘延寿自觉得赏太易,免得他日后居功自傲罢了!”
“朕累了,你去把安美人叫来侍寝吧!”
“诺!”
石显三步并两步地退了下去,吩咐让敬事局的人翻安美人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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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朝中大臣果然又乱成一锅粥。
本来甘延寿在发兵之时已经上书自劾,到了斩杀郅支,刘骜并没有说明是自己所斩,除了他的侍卫和蓝凌玉,大家都以为他是被人趁乱砍下头来,甘延寿更是命人快马加鞭先将郅支头颅献回,并上书说郅支可恶,定要悬他的头颅于藁街,以在西域以及匈奴各族立威。藁街上林立的几乎都是各番邦的使馆,因此他特意指名要在这里立威。
匡衡听了,先上奏说:“陛下,本来匈奴已经要交好与大汉,这时将郅支头颅悬上,不仅不会立威,反而会让他们生了嫌隙,郅支再凶狠,也是匈奴人,怎么说都不应该挂上他的头颅,这分明就是歧视各匈奴使节。”
一旁车骑将军许嘉列位说:“大人,你这话就是妇人之仁,那匈奴族向来畏强凌弱,咱们大汉过去一直对他们礼让,年年给他们衣食补品,他们还到处烧杀抢掠,这次咱们动了强,看吧,这几天前来表示忠心的各族使节真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都多。可见他们就是一群蛮人,对付蛮人,就要以暴制暴,郅支老儿的头必须挂。而且这是咱们太子第一次出征,就取得这样的战果,那也是为太子立威的好机会。”
许嘉也是将军,自然与甘延寿惺惺相惜。
右将军王商也站出来:“臣提议先悬挂上十天再进行掩埋。”
文臣武将又开始吵起架来,刘奭揉着太阳穴,他不明白这些老臣们,在自己父皇当政时还个个都懂得守规矩,怎么到了自己当政,他们却变成耍泼的市井村妇,真让他头疼,但是从这些人的争吵之中,他也看出来一些端倪。
想到这里,刘奭坐直身体,一旁的宣令官看见了,连忙高声叫道:“肃静,肃静!”
众臣子们都安静了,刘奭说道:“你们爱打就去白虎殿外的空地上比划去吧,朕没功夫理你们,退朝吧!”
不等这些人再喊住他,他便起身离了龙案。
宣令官又喊道:“皇上退朝!”
石显也冲所有的人说:“各位大人,皇上自有定论,你们还是先回吧。”
武将们都甩了甩衣袖,大开步走了出去,留下一些老弱文臣,在后面小声嘀咕。
许嘉对王商说道:“就看不得这些酸腐的儒生,只会背后放暗箭,看见别人立了功,就非得要找些是非不可!”
“许将军不必着急,他们再酸腐,还不是得听皇上的?到时候皇上一旨圣意下来,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他们是造不了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是就怕这些老东西三天两头在皇上那里寻死觅活的。”
王商一笑:“那倒真是他们的长项。”
“唉!我看这些个老儒生,还没有我家闺女懂事理呢。”
“许将军家的女儿?”王商说道:“听贱内提起过,如今许将军家的门槛都快被提亲的人给踏破了。”
“王将军,你怎么也学起那妇人嚼舌头来了?”
王商闻言,笑笑不作声。
“不过也真是,我那女儿心高气傲的,我还真拿她没办法!”
“呵,心高气傲也有心高气傲的本事,我看皇后好像还挺重视许将军一族的,说不定,您这位心高气傲的女儿,有一个当国母的前途啊!”
“哎,王将军,这里是朝廷重地,这话可不好乱讲啊!”
他们都是武将,有什么向来不会拐弯抹角,说过也就过了,好再也没有旁人听到,那些文臣都在想招对付甘延寿,根本来不及听到两个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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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骜他们一行人过了玉门关,正要从官道返还。
这天陈汤气冲冲地进了营帐,吼声震天地说道:“岂有此理?我们破了郅支,石显那阉贼却劝皇上派校慰沿途告诫这些官员对我们严加盘查,真是可恶!”
刘骜听了没有说话,蓝凌玉站在一旁就更不敢吭声了。
甘延寿说:“我们将在外,远离长安城,皇上自然会听信身边人的谗言,能有什么办法?”
“不如向皇上上书,只说各位将军现在斩获郅支首籍,却反遭到各地官员盘查,难道他们是在为郅支报仇吗?”蓝凌玉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陈汤喊惯了的人,一时也没有注意口气,仍旧冲着蓝凌玉喊了过去,蓝凌玉早知道他是个与人没有隔夜仇的性情中人,也没有被他吓住,反而喊了回去:“我是说,不如将军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给皇上,有人在皇上耳边递小话,他若是贤明君主,将军将奏折递上去,皇上也不会偏信一面之词的!”
“好!这主意好,我也写信给皇上,把我的委屈说出来!哈哈”虽然两个人的口气像是在打架,但是最后却看到陈汤乐哈哈地走了出去。
走出营帐外,刘骜说道:“真有你的!连我都不敢跟那个陈汤这么叫板!”
“这些武将常时间远离宫中是非争斗,性子都相当豪爽,最看不得的就是扭扭捏捏,反而像玉儿这样大方干脆地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同意就去做,不同意就拉倒更直接。”
“你说的真是有道理,可是万一他一着急,与你吵起来又怎么办?”
“只要我有道理,他就不会与我吵呀,若是我没道理,他不听不就是了,我只是一个宫女,他也没有必要浪费过多精力在与我吵嘴上。”
“若你是个男儿身,你将来一定可以当上大将军!”
“太子过奖了,若玉儿真有那本事,也不会被死人吓得晕了过去!”
刘骜一通大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