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同我一起冲回机房时已经太晚了,看来警察在某些场合下,还真的是“等主角解决了犯人之后才会登场”的可怜角色。
横沟仰面躺在地板上,重物也都失去了之前的控制纷纷砸在了地上,出现在我焦急的搜索视线里的主角则一边检查着风衣的裂口,一边念叨着我完全不想在这里写出来的无聊话:“早知道要坏就不穿新衣服了,值多少杯大吉岭红茶呢……”
在他的身边还散落着一些螺丝刀和钳子之类的硬物,不用猜也知道是横沟干的好事。
“还好么,公主殿下?”他站起身看着我笑了。
“立场反了吧?”我冲他眨眨眼,“还是我也该回称你句什么?”
“‘骑士’怎么样?”
“难道你还以为我会称呼你为‘王子’么?”
“……”
“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樱田冲到了御景面前,大声问。
“这个时间才赶到,你是专门为我泡茶来的么?” 之后御景用幸灾乐祸的成分远比关心多的语气问,“你不是被处职查办了么?”
我也好奇地看着樱田。
“那只是本部的计划,为了使横沟放松警惕而已,这个男人走私军火,买卖人体器官,这次他是要逃到马来西亚躲避日本警方的追捕,我们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条大鱼?!”
“还有你们刚才怎么都聚集在甲板上?那样子……像是在待命?”
樱田转向我:“橘小姐,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明明是令尊,啊,不,是警视总监下的命令啊!他说和一名内线人员商量好的,让我们在甲板上待命,等到内线人员一出现我们才可以行动,那不是指你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可能!我出现在甲板上明明是偶然啊!
我看向御景,映入眼帘的是他打瞌睡的脸。
再之后的事就比较简单了,我将从毒蛇腹中取出的毒品交给樱田,善后工作也都交给了警方。
虽然依旧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决,但当我重新迎着湿润的海风呼吸时还是忍不住感到愉快。
不过有人还是满脸的不高兴:“这样危险的工作简直一点好处都没有,既没有薪水可拿也没见识骨骼重组的奇观,更重要的……竟然连杯红茶都没人请!”
我一副被打败的表情:“那么先生,您想喝哪种红茶?”
“自然是大吉岭。”
我们去的是船顶的咖啡厅,因为御景说什么也不肯乘坐电梯,我只能陪他一起走楼梯上去。
接着今晚所有的辛苦,在我们隔着落地玻璃窗眺望海面之上的星空时都得到了补偿。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我一边喝着红茶一边说。
“可以,但一个问题要一杯红茶。”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我耸耸肩:“那天你在横沟面前点苹果白兰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应该不会是单单为了好玩吧?”
“你不是在东大专修犯罪心理学么? 不妨把这个当作家庭作业。”
我笑笑:“……你在向横沟暗示一些只有你们才知道的信息。”
他挑了挑眉毛,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心理分析,仅仅是我的猜测而已,当然也没有任何能支持我观点的证据。”我补充道。
“随便说说?”
“算是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不置可否地慢慢说道:“其实人的正确结论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得到的,只是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那这么说我猜对了?”
“……‘苹果’在《圣经》中是智慧之果,也是半岛死前所上演的那场戏剧《伊甸园》中蛇诱使夏娃偷吃的禁果,光这一个词就足够触动横沟的神经了。”他巧妙地避免了正面继续我们之前的话题。
“还有呢?”
“……你知道所多玛苹果的传说么?”
“就是那个传说位于死海附近的所多玛城产的一种苹果么?”
“对,据说那种苹果外形极为诱人,但一旦摘取即立刻冒烟化为灰烬,不过是空欢喜一场。”御景顿了顿,“Apple of sodom,人们都这样称呼它为失望的根源。”
看来那时御景是在拿这个暗示横沟,但那家伙是不是也知道这个传说就不知道了,不过从横沟当时的表情陡然变化来看,或许他听懂了也说不一定。
“细想起来苹果这东西真是有趣呢。”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说。
“有趣?别开玩笑了,苹果历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御景持否定意见。
“哦?”
“譬如说苹果还是特洛伊战争的罪魁祸首。”
“拜托,那是因为人的劣根性引起的,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人类自己的错,怎么能怪到自然之物上?这不公平!”我反驳。
“说得对,人类很喜欢推卸责任。”他笑,“不然该拿什么作为自己做这做那的理由。”
“……等等,这些解释该不会是你为了敷衍我而临时现掰出来的吧?”
“哦,这你都看出来了呀?”他半真半假地说。
“那真相是什么?”
“带着你的爱与勇气去寻找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他靠在椅背上笑得很无赖。
“你这种性格的确不合适做侦探。”我说,“你果然没有侦探该具备的好奇心。”
“我可从没想过要从事那种痛苦的职业。”他咧了咧嘴,表示自己对这职业的深恶痛绝。
不过我还是借机郑重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当一名警察是我的梦想,人之所以能够变得强大,就是因为有不得不执着前进的动力,不是么?”
御景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咖啡厅里只有我们两个顾客,装在墙壁上的小型音响里低低地播放着一首很好听的可我叫不出来名字来的英文歌,我注意到他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发现我在看着他,御景缺乏诚意地笑了笑:“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变强是因为迷失。因为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与该要什么,或者说,他们总是明白得太晚。”
“那种强大不算是强大,只不过是表象的逞强而已。”我反驳道,“而那种逞强总有一天会被击得满地碎片,看不清楚,拾不起来。”
“啊,说得也是。”他低下头用帽子掩去了眼睛,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说错什么了么?……我太多嘴了,对不起。”
“活动完毕后我得好好去睡一觉去了,”他站起身,“明天还要继续生存的人,请加油。”
“对了,明天一早我们还要去录口供……”
“哦,我知道。再见。”
咖啡厅里并不明亮的灯光温柔地笼罩住他,就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黑色的风衣衣摆随着他轻盈的步子荡动着,我一直注视着他消失在门口。
第二天的清晨。
当我敲响他的房门要他和我一起去录口供时,无人应答。
门没有锁,我推门进去,桌子上依旧散落着那些书,屋子内完全没有昨晚有人住过的任何迹象。我看了一眼他的床,被子叠得好好的,之前他扔在床上的手机不见了。
我找到服务人员,他们说他早已经下了船。
御景风就这么不辞而别了,一点预兆也没有。
“Apple of Sodom……令人空欢喜,永远也不能抱有任何希望和期待么……”我站在甲板上看向水天一线处喃喃自语,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之后见到樱田时他又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横沟自杀了。
在他尸体旁发现了一把少了一颗子弹的俄国制托卡列夫手枪,可是之前逮捕横沟时他被警方反复搜了身,不可能还有武器,听樱田说,被捕后横沟还类似发神经地大喊“那个组织不会放过我的!他们早就想要那批货!!……我逃不了了,他,他就要来杀我了!……”而这些不连贯的语句自然未能引起警方的注意,而且在手枪上发现了横沟的指纹,最后只能以自杀结案。
另外还有几个小插曲:
我父亲根本就没有指挥这件案子,自然也不可能给樱田打过电话。而横沟如此宝贝的毒品经化验仅仅是一包普通的*而已。
“难道在这艘船上还有第三股势力的存在?”樱田也对这个问题迷惑不解,如果有,那么他们的目的应该也是抢走这包毒品,可是自打毒品从蛇腹中取出就一直放在我身上,在我交给樱田这段时间里不太可能被人掉包。另外,又是谁冒充我父亲给樱田下指令呢?
“那个御景风……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樱田咬住了嘴唇,“他向横沟连开三枪,位置没有丝毫偏差地震碎了他的肋骨,而最后一枪竟然是无比精准地击中使之不能动弹却又不至于毙命的部位,拥有这样的枪法在日本警界也不多见,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区区17岁的小鬼?……”他停住了话头,之后看向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呢?”
“你想说他就是第三股势力么?”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可没说啊你别那样看着我,”樱田急忙解释,“我不过是猜测而已……”
“那请你不要因为自己不喜欢他就胡乱猜测,他是不是第三股势力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但他救了我帮了我们却是不争的事实。”听了我的话后樱田乖乖闭上了嘴。
虽然之后我还是得出了答案,但是在那时候,无论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情感上我都不愿意面对或是去猜测答案。
于是事件告于段落。
之后我也没有了再到马来西亚继续旅行的兴致,跟樱田一起回了日本,几个月后我顺利地成为了警部补,在升为警部时赴法国学习两年,前些日子回国的同时晋级为警视,成为了警视厅里最年轻的参事官。在这段忙碌而充实的两年中,我并没有忘记在“爱卡提莉娜”号上发生的事,甚至有些时候总能在不经意间想起那个穿风衣的碧眼少年,想他如今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发一会儿呆。但那时激烈的感情终于随着时光的变迁有所沉淀了,于是前几天,我非常冷静地听完了女性同事们讲述一个在我走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发生在警视厅的故事。
“那个时候啊,谁也想不到御景风警部补就是Ray,他那个人不拘小节,又聪明又幽默,哦我帮他泡红茶他还很开心地对我说‘谢谢’!简直迷人死了!我们都很喜欢他。”
“本来我还想再叫他帮我翻译档案呢,那人的德语好过咱们警视厅的所有翻译人员。”
“他的行为都很自然嘛,完全看不出来是伪装的啊。唉,如果御景君是个普通的警察该多好……”
2004年的4月,Ray打进警视厅内部,化名御景风,与我的同事们相处了不到两周的时间,之后在一起大型的毒品交易案后连同Ray的身份一起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拿走了什么东西。
“橘,你在发什么呆?哦对,你没见过他,好可惜。”
“不,我见过。可我见到的不是你们所说的Ray,而是一个恰好也叫‘御景风’的人。”我冲她们笑,之后再不做任何解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