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白雪皑皑,偶间有火红的落花。这里,像极了昆仑虚的疏影峰。
我趴在地上,不觉身下雪冰冷,只是思绪陷在这白雪覆盖的红梅枝头。但很快,一阵踏雪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头望去,那熟悉的绝尘白袍,那熟悉的面容,正向我……是向我身后走去。
“你这丫头,怎么又乱跑。”师父从我身边走过,拖曳的绝尘长袍我却抓不住。他依旧背着手,可眉头却紧紧地皱着。
我爬起身,跟在他身后。只见一颗红梅树上,那个小女婴正躺在一棵树杈上。白嫩嫩的小手在空中挥舞,她在抓着落下的雪。
只是,那枝桠实在太过于单薄了。再加上她一直在晃动,枝桠承受不住,咔的一声,断了。
师父扑在地上接着她,婴儿毫不知情自己有危险,只是笑呵呵地冲着师父一个劲的笑。
师父叹了一声,弓起食指在她额头点了点。
我的心,涌上了一股莫名的难受。是酸涩,我实在不高兴师父对别人也做这样的动作。
师父抱着她起身,摇摇头道:“你也丫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溜到这,万一摔着怎么办?”
怀里的婴儿哪里有他这份担忧,只是扯过他的袖子笑呵呵。
师父无奈地扯下她的手,可她不干,似乎生气了。挣扎着要从师父的怀里站起身,死命地蹬着手脚,弄得师父十分狼狈。
梅林深处,一张石座,一方小巧的古琴摆在上面。
雪落琴弦,堆起一层厚厚的雪。师父披着白雪,在他身后,是冷冷的梅香。我已经分不清这是梅林的香味,还是他身上的味道。
广袖在琴弦上轻轻一抹,积雪全都消失不见了。他将婴儿放到拂去积雪的桌上,柔声道:“丫头,给你抚琴一曲,不要闹了好不好?”
婴儿望着他,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笑眯眯地拍着手。师父,终于笑了,他以为小婴儿是同意了他的建议。但其实,这小婴儿不过是在蓄谋。
师父拨动琴弦,小婴儿刚开始还算认真地听着。过了一会儿,自顾自抓起桌上的积雪,捏了几下扔到师父身上扔去。师父一愣,她倒是咯咯大笑起来。
师父停下来,望着她叹气道:“月神啊月神,你可知你是诸神里最调皮的。盘古的眼里怎就生出你这般调皮捣蛋的神,难道这是盘古不为人知的一面?”
师父在想着,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所以说,这是盘古大神给你安排的好姻缘呐!”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还没看见人,但这声音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师父袖子随手一挥,一大把地上的积雪被抛洒向半空中,接着一道黑影落了下来。此人正是孑培,只见他满身是雪,最惨烈的是那满嘴的雪渣子。
“呸呸呸,说实话嘛,要不要下手这么狠。”师父没有开口,只是将桌上的婴儿抱到怀里。
“谁让你说出来,活该!”一道白影落下,风吹起那落在肩上的墨发,他目若寒星微微一笑。就这身姿,这般亲切温柔的笑容,足以让多少女子失魂落魄。
师父抬起眸子,不冷不热道:“洛笙,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洛笙轻笑不语,只是笑眯眯地抱过师父怀里的婴儿,指尖点着小婴儿的脸蛋:“月神又长高了呢?让我瞧瞧,哎呀,我们月神越长越漂亮了!”
婴儿咯咯大笑,我终于知道,被夸漂亮,是任何年龄女子都不能抗拒的虚荣。于是怀里小婴儿扒着洛笙的肩膀,在洛笙脸上留下一个沾满口水的吻。
师父咳了一声,起身从洛笙怀里抱过小婴儿,望着她道:“小丫头,男人是不能乱亲的,知道吗?姑娘家,要矜持。”
孑培刚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又笑弯了腰。
“我说洛笙,你这才是真的想死啊!你说你抱人家媳妇干嘛?现在月神正是认脸的时候,万一把你认作夫君了,那你可真是死得死死的!”
孑培在一旁煽风点火,洛笙却依旧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师父白了一眼孑培,微微蹙起眉头道:“这丫头总该有个名字才行,总是月神月神的叫,总归不是那么好。给女孩子取名这种事,我不擅长。洛笙,你一向擅长这些,你想一个。”
洛笙沉思着,孑培笑道:“依我看,就叫九重他媳,怎么吗?这名字,一听就没谁敢惹。”师父皮笑肉不笑地将婴儿放到桌上,然后对孑培冷冷一笑,抖抖袖子,孑培察觉不对立刻窜逃。
一朵梅花落到桌上,婴儿拾起笑呵呵地伸手递给师父。师父没有接过,反而是凝神道:“月神这么喜欢梅花,不如就叫梅花或者梅华?”
师父话音刚落,洛笙那刚抽起的嘴角,都不及拈花的婴儿撒手快。她撒气般地向师父掷出手中梅花,然后张大嘴巴仰天嚎啕大哭。
抗议,绝对的抗议!师父这名字取得真教人不敢恭维!我是多么庆幸当初他给我取名叫云棠,而不是海棠。
洛笙抽抽嘴角,摇摇头,抱过婴儿安慰道:“月神不哭,我们不叫梅花好不好?”婴儿抽咽几声,果然停了下来。但还是一副很受伤的样子,靠着洛笙怀里,不出声了。
师父又咳了一声:“那你倒是给取一个她不哭的。”
洛笙起身喃喃念道:“子慕予兮善窈窕,不如,就叫予兮吧?我们月神,可喜欢这个名字?”他低头看怀里的婴儿,婴儿仰头对他笑弯了眉眼。
月神予兮,果真是她吗?师父心中心心念念的月神吗?这一刻,我有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从来没有人在他身边,只有我,所以,我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他的世界只有我。
孑培不知何时突然又窜到洛笙面前,手指戳了戳月神的脸,笑嘻嘻道:“予兮,别冲他笑得那么开心。你是九重他媳,不是洛笙他媳呀!别搞错了!”
予兮依旧咯咯笑着,根本不理孑培。可我只想着,师父后来真的娶了她吗?我不由深深地望向师父。
此刻我更不解的是佛祖的话,难道是师父以后娶了予兮,所以要让我看清真相,死了这颗心吗?
“心痛吗?”耳边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那是佛塔里佛祖的声音。
我点点头,问道:“佛祖,故事的最开始,就是这个吗?你是想告诉我,又人比我对师父积得缘更深吗?”
佛祖笑道:“如果是那样,你放手吗?”
我望向师父,我似乎看到了自己小时候,他似乎也是这样抱着我。在西府海棠开得正好的季节,他抱着我坐在秋千上。有花瓣落下,他轻轻拈起放到我手心。
他那时候的表情,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温柔。那眸子倒影着我,我已经看到了我的一生。一生活着他的眼里,哭着,笑着,都随他。
我还是摇摇头:“不,佛祖,我不放手。曾经红袖对我说,仙凡相恋,必遭天谴。我那时就想着,我爱他,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想连累他,但我不愿意离开他。他可以不爱我,但我不能不爱他。”
佛祖轻叹:“如此执念,当真痴儿。痛也不肯放下,若非爱得深入骨髓,何必如此痛彻心扉。罢了罢了,你若有一丝愿意放弃,我会带你回现实中的。”
我叫道:“佛祖!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我来这里?”
佛祖空悠悠的声音传来:“这里是几万年前的上古神界,这里也是你追溯自己根源的地方……”
我的根源?我十分不解,可这下不管我再怎么叫唤。佛祖根本就不搭理我,看来已经走远了。
我还能有什么根源呢?轻叹一声,只觉这个月神予兮真是幸运无比。
洛笙抱着她,穿梭嬉戏在梅林间。我看着师父那看似不在意的眼神,然而眼神却没有一刻不注视着洛笙怀里的予兮。
孑培总是神出鬼没,这会他坐到师父身边,笑嘻嘻地调侃道:“看出来没?”
师父抖抖衣袖上的落雪,连眼皮都不对他抬一下:“看出什么?”
孑培耸耸肩,一副贼眉鼠眼:“还能是什么呀,当然是月神那丫头了!我看那丫头可喜欢洛笙得紧,你要再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那丫头以后保准跟洛笙跑了!”
师父依旧爱答不理。他手心在桌上拂过,出现一个青玉盏,茶水青黄,冒着氤氲的热气。
“好茶啊,九重怎知我渴了?”师父刚想端起青玉盏,可却被孑培抢先了去。
师父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拨动起古琴重月。半晌后才慢悠悠道:“那也是我神界一大喜事。”
孑培放下青玉盏,啧啧称奇:“真心话?瞧你这段时间,跟护犊子似的!真的舍得拱手送给洛笙。”
师父轻笑一声:“我掌管神界,自然是一视同仁。予兮还小,将来自有打算,我们都无权干涉她的选择。”
师父停了一下,转脸望向那梅林深处,予兮被洛笙高高举起,正咯咯地笑着。
他转过脸,继续抚琴。他望向远方,那目光,清澈如水。放佛只要一片落花,就能荡起层层涟漪。
他勾起嘴角,神色淡淡道:“她的人生,就由她自己决定。不要用我们的一个赌约,桎梏她的永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