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伤势极重,声音愈颓,但却让人听得清楚。
即便是认败的言语,落在他的口中却也不失威风,只是其间慨然的情绪,却让众多第三重楼弟子们悲戚,
菊有道无所谓这种情绪,也已然临至山门外,在玉茗的搀扶下静静的看着葛洪。
这时,菊有道的眼瞳中才烧起了野火,就像是很多年前,那场蔓延了许多青山的大火。
无数人在那场大火中死去,被活生生的烧死,但却没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
“那你该死了。”
菊有道的声音罕见的颤了颤,自然不是因为畏惧,也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每每入睡,都会在梦中出现的悲伤。
挽着他的玉茗听得出,这种悲伤正是如菊有道说梦话时,那如少年般的悲哀与无助。
就像是望着漫山大火的憔悴少年,只能见着无尽的火海燃烧,却什么也做不到,连眼泪都流尽变成了血。
这种情绪让她心疼,也感同身受。
不自觉的,玉茗挽紧了些菊有道的手臂,下意识想要安慰,却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究竟为何。
有风来,吹动葛洪凌乱的发与残破的道袍,让这名老者显得有些悲哀。
但葛洪依旧坐正了身子,无甚畏惧。
“我确实该死了,但可否最后一问?”初春的风无法带给葛洪勇气,却吹净了他苍老的眼瞳。
或许是临终之际,葛洪也想通了许多,放开了情绪,不再如往些年活的苦累,但也不想带着遗憾离去。
葛洪自然看得出菊有道眼瞳中的那抹野火,那是真正不共戴天的恨意。
显然,便是不问,葛洪也知道菊有道绝对有拼死杀他的理由,只是他终究想不起来,这名青衫男子究竟是何人?
葛洪对于菊有道没有一丝印象,甚至不觉得是曾经哪家仇敌的后人。
何况葛洪自认,为人虽非正派,却也是师出名门,颇为爱惜羽毛,往时偶有名声不好,但也算不得大错。
平生间,亦是行善几大事,于天下功大于过,否则无论是东土执牛耳的太白宗还是剑人阁,也不至于会容他活至今日。
葛洪抬起头,颇为不解的看向菊有道,问了他最后的问题。
人之将死,菊有道沉默片刻,也复杂的看了葛洪一眼,还是开口回应。
“你可记得那年墨江两岸的连绵青山,以及那场大火?”
菊有道的声音虽同样有些颓然,但总有些底气,还算清亮,但任谁也听得出其间的不甘与怨恨。
这一刻,便是菊有道也压抑不住眼瞳中的燎原恨意。
听到此言,第三重楼众多弟子皆是茫然,但不远处那重伤的三名长老却是惊骇,脸色有些苍白。
只有葛洪听到此言,愣了愣却又不禁苦笑,无可奈何的低下了头。
菊有道不曾说是何事,但他又如何会忘记,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过错,但却总以为早已被所有人忘记。
但那连山大火,传遍青山的刀剑砍声,却又如何能够被他自己遗忘?
葛洪叹息一声,眼瞳中渐有愧疚与悔恨。
“原来小友是墨江隐刀门的遗孤,老夫的首级,你自然是应该取走的。”
随着葛洪的言语,众多门人弟子愈加痛苦,也隐以为他们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故事,就像是修界常见的恩怨情仇。
只有玉茗注意到,菊有道的神情没有变化,愈是冷了些。
他静静的看着葛洪,不禁扬起讽刺的笑容,也不知是在嘲弄葛洪,还是在嘲弄别的什么。
“隐刀门?”菊有道仿佛忘记了自身伤势,又咳了口血。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没有更多言语,也没有旁的话,在菊有道看来葛洪是否会猜想到真正的真相并不重要,反正这些高高在上的修者从来便是这般傲慢。
艳阳正高,让这初春的时节也稍回暖,本应寒冷的高山化去了些冰雪,却更冷了些。
风拂过身子,让很多人不自觉的打颤。
菊有道没有再打颤,只是无比平静的举起了右手,就像是很多修者常做的事情,没有刀时便以手为刀。
这时只要右掌轻轻挥下,在众人的视线中,葛洪的头颅便会飞起,溅起一道热血成为这个初春的山涧中最温暖的东西。
于是,菊有道落下了手掌,掌风灵力如刀,袭向葛洪的脖颈。
唰
斩断骨与肉的破空音响起,让山峡间的众人听了个真切。
一道炙热的鲜血迎空洒出,落在破碎的白石山路上,显得格外显眼,有些瘆人。
更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是,那道破空音所斩断的,并非是头颅,而是一条手臂,像是右臂。
那是菊有道的右臂。
这时众多呆愣的弟子们方才发现,事情竟是全然变化了,让早已面如死灰的葛彦都惊喜的猝不及防。
那位第三重楼的老祖葛洪,还是气息颓靡的躺在破碎的山门之外奄奄一息,随时可能死去。
但反观刚才举起右手,准备斩断葛洪头颅的那名青衫男子,右臂竟是被齐根被断,悲惨的掉落在满是碎石土砂的山地上,鲜血也染湿了他的青衫。
正挽着菊有道左臂的玉茗,也不禁睁大了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难以理解。
但即便突然出现这等变故,她最担心的还是菊有道,一条手臂竟是这般被斩断,会危机性命。
“恩公!”
玉茗的声音有些哭腔,急于身上没有伤药,只得赶忙放开了菊有道的左臂,取出手帕,准备按住菊有道右肩的伤口止血。
可惜血与骨皆现,鲜血如注,有怎是一方手帕能够止住的。
等到菊有道回过神来,急忙用体内灵力锁住经脉,却也损失了极多的血,导致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虚浮不稳。
一切改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便是在场境界最高的菊有道与葛洪,也是在几息之后,才反应过来究竟是何人出手。
那人从第三重楼山门外踏出,周身虚空隐动,像是某种晦涩古难的阵法,竟能让人从万里外传送而来。
菊有道听闻过这种阵法符令,是南岭至为珍贵的一种异宝,万里符令。
而今天下五域总共也没有几道,据说炼制方法极为苛刻,造就其的贵料也是天下间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当今世间的万里符令可谓用一道,就少一道。
拥有万里符令的人,身份自然尊贵非常,也必然不会平凡。
菊有道望着那名从虚空中踏出的道人,只见其苍髯皓首,但精神却极凌厉,双瞳如昊天之剑,一身道袍简单朴素,却又蕴着让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成了一片天地。
这时,本已准备迎接死亡的葛洪也看了过去,这才老泪纵横,未曾想过这人竟是会舍了一道万里符令,来救他性命。
“大……哥。”葛洪声音嘶哑,满是悔恨。
此人正是东土十二重楼之主,第一重楼楼主,天师张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