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间的云有些细碎,就像是将天空分割成了很多缥缈的图块,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看。
玉茗亦是看向了翩然从虚空中踏出的那名老者,只觉得如万剑入瞳,凌厉的蕴意刺的她眼睛生疼。
她无可奈何的偏开视线,却又听到山峡中越来越多的响动。
自然是那些第三重楼弟子们跪拜山呼的声音,有激动,有畏惧,有难以仰止的尊敬,但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玉茗的心情微冷,下意识的侧了半个身子,将失去右臂的菊有道护在了身后。
即便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比他先死。
这一刻,整座山峡的蕴意早已不同,任谁也知道既然这位大人出手了,自家老祖葛洪便会无忧,性命自然无虞。
尤其是山峡中的很多后辈弟子们,平日里听过师长提点,总是听闻过关于十二重楼的许多传说,对这位十二重楼之主,天师张陵更是敬佩不已。
这是真正活过了数千年岁月的大前辈,较之当今的西域佛祖与南岭妖主,还要年长一个时代,乃是与药心谷老祖,甚至那位禁忌魔尊同一时代的人物。
他们便是活着的历史,见证了浮生大陆太久岁月的沉浮兴衰,就是而今的天下四大域主,也总得给几分面子。
这等人物拥有万里符令,自然是应该的,便是拥有更为珍贵的器物,也无人敢责怪些什么。
风起,吹动长袍。
那位苍髯老者悠然踏步,只是一步,便临至葛洪身前,让人看不清身影,猜不到这又是何等神术。
葛洪自然也看不出,但他却记得这位义兄闭关前的境界,而今气势又有飞跃,牵的周天灵力隐动,显然境界又有提升。
只是看情况,似乎终究还是没有踏出最后那一步,否则或许可以成为而今时代,继南大仙子与白帝之后的第三位道修大乘境界。
“恭喜大哥境界再稳,想来离那最后一步,也是指日可待。”
葛洪的气息更加颓靡,但却由衷的恭喜着,眼瞳中亦是太多的羡慕与无奈。
这等天骄人物,终究只能是自己仰望与追寻的背影,无论如何拼搏努力,还是无法接近一些,只会差的越来越远。
这是一件令人哀伤,却也是他只能无奈叹惋的遗憾。
修炼之路,有时真的很不公平,就像是凡人与修炼者隔着一道天堑,天资与机缘也是横隔在无数修炼者之间的一道天堑。
听到葛洪所言,张陵的视线才稍缓了些,收回了看向那名断了左臂的青衫男子的视线。
他稍低下了身子,从袖中取出一枚六纹锦盒,上面绘织着神异的仙兽,如龙如风,腾云游水间,竟是一派巍峨。
张陵打开了锦盒,将里面那枚淡蓝色的丹药取出,递给了葛洪,便没有再说太多的话。
亲自递药,本就代表亲近,兄弟间更是如此。
葛洪的泪水更是模糊,心中虽依旧愁苦,却已经知晓义兄终于肯原谅他,神情竟也是泛着悔恨。
至于张陵所赐灵药,更不必说,淡淡消散在空中的丝丝药力,便让山峡中不少伤势较轻的弟子缓和,让躯体不那么痛。
些许弥漫在空气中的药力沁入泥土,甚至让山路两侧的春草更绿,在废墟中也愈加茁壮。
这多半是一枚八品疗伤药,想来疗愈葛洪大伤的五脏,乃至肉白骨都很简单,亦是天下间罕有的珍品。
“先疗伤,好好活着。”
张陵叹了口气,眼瞳中略有些复杂的情绪,他亦知这个义弟不争气,但终究是他的三弟。
只是张陵却在无话,继续看向那名被他断了手臂的青衫男子,微微闭目沉思。
这一刻,这位天师又哪里还有刚才的平和关切,如万把利剑,仿佛随时都能够将天戳破。
终究是历经了长久岁月的人物,见惯了浮生事态,仿佛天下间再罕有什么能让他动了性子。
张陵刚才亦是听到了葛洪与这名青衫男子的最后一句对话,结合所了解的情报,顷刻便推断出了许多东西。
所以张陵觉得,那名青衫男子在说谎,只是这让他想不通。
“我前些日子便听闻过蔓延至东土的十数宗血案,没想到你今日竟对我三弟动手,究竟缘何?”
张陵的声音亦如面貌苍老,但没有任何垂暮的气息,每一个安静的声字,都如暮鼓的响动,清晰却又缓慢的在天空中传递,直到远方。
他说了一句话,但这却是两个意思。
之前那十数宗血案,与如今菊有道要杀葛洪,终究是不同的。
这时,才有人见到张陵左手握着的玉牌,上面隐有裂痕,刻着葛洪的名字。
想来那是葛洪的命牌,张陵亦是由此知晓葛洪性命危及,便用了万里符令,借着葛洪的命牌与本人间的联系引渡至此,援手救命。
鲜血滴在地面,有些骇人。
菊有道即便用残余的灵力封住经脉,但右臂终究齐肩而断,伤口鲜血淋漓,看起来很是悲惨。
菊有道紧紧的抿着唇,有些孩子般的不甘,更多的还是无力与自嘲,他终究是着急了。
若是等境界再有稳固,恐怕张陵还来不及反应葛洪的命牌开裂援手救援,他就能够将葛洪杀死,报得大仇。
只是讽然一笑,菊有道便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张陵的问题。
是不屑,也觉的有些可笑。
他很清楚,无论道理缘何,这位境界深厚的第一重楼楼主,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杀死葛洪,那么多说别的,又有什么意义。
见此,张陵也沉默了片刻,平静的抬起了手掌。
“观你功法,似与梅先生有故,若你肯自废境界,可饶你一命。”
张陵不同于葛洪,是真正与梅无伤同一时代的人物,自然一眼便看穿了菊有道的功法,眼瞳中也有些惊骇。
原来那位岁寒铁卷竟是还活着。
面对张陵的这个提议,菊有道自然不可能同意,无论是因为心气,还是别的什么,否则太蠢。
他齐肩断了一臂,若无功法护身,恐怕流血便足以让他重伤死去,何况那些已经得罪的第三重楼的近千弟子中,未免有人会念着旁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便是真的能以此活,他也过不去自己的心坎儿。
有风拂过,随着菊有道沉默以对,场间的温度似乎更冷了些。
张陵的眼瞳中也不禁泛起些不悦的寒意,没有太多情绪,只是久居上位,已经很久敢有人如此忤逆他的好意。
“若你执意寻死,那便由你,便是之后梅先生亲自来问罪,老夫也不惧他。”张陵的声音并不张扬,很是平静,阐述着一件在简单不过的事实。
当年那位岁寒铁卷享誉北疆,他的天师之名也不是东土白叫的。
张陵起手,准备了结菊有道。
一直未曾出声的玉茗弯下了身子,将怀抱的婴孩放在了登山道边有些不舍,然后又进了半步。
这次她完全的拦在了菊有道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