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呼啦冲过来,将那欲夺门而逃的来访者抓住。
“这是我的名片,请收下!”
“是,是。”来人惶恐而无奈地将那张递过来的皱巴巴的名片接住。
古轻远。
“那么,广告就是你打的?”来人稍稍稳定了一下神经,开始整理思路。
“没错。”
“你说,任何关于鬼魂的问题都可以给出解决方式?”
“那要看客人是不是配合。”
“你……是骗子吗?”
古轻远鼻子里喷出一声嗤笑,大摇大摆地走回房间中央,盘腿重新坐下,自己点燃一支细雪茄,又递给对方一支。
来人也走到他面前,犹豫了那么一刹那,便接过雪茄,席地坐下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呛鼻的烟雾在他们面前漂浮。
天空渐染昏黄,几只鸟尖叫着掠过那一排连续的玻璃窗。
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落在来人的头顶,乌黑而略显稀松的头发下是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纵然衣着光鲜,手腕上带一块金灿灿的名表,指甲修理得干净而整齐,但也难以掩饰他未老先衰的狼狈。
眼角和唇边布满了皱纹,眼珠昏黄,说话时的每个表情都透露出一股虚弱无力,靠得太近时,还会感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阴凉感。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也不会来找你。这……这并不是因为不尊重古先生,而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件的确是常人难以解决,也难以想象的。”在开口之前,男人也要过一支雪茄吸了起来,此时才像缓过一口气般,慢慢道来,“所以,待我说完要求之后,古先生若是赶我出门,我也丝毫不会见怪。”
“刚才可是你要跑,我从来不赶客人出门。除非他付不起我开的价钱。”古轻远嘿嘿笑了起来,那丝古怪的感觉让人猜不透他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唉!”男人叹了一口气:“我不会付不起钱,我只怕你给不了我要的答案。”
“不妨说来听听。”
“我叫庄士朝,是个生意人。”男人一开始讲起来,就陷入了一种特定的情绪,眼神有些发雾,握着雪茄的手停止在膝盖上,一直到烟灰不断掉落,也毫无感觉,“二十五年前来深圳时,还是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伙,现在,我的地产公司光在广东就开发了十七、八处楼盘,北京和上海分公司也在不断拓展中。地产这个行业,能*作的都不是小人物。和我竞争的几个大老板一个比一个狠,后台一个比一个硬。七年前,我风头正茂,惹恼了本土一位有名的地产大亨——姓王,这里我就不提他的全名了。他联手其他几位,大力限制我的发展,土地拿不下来、工程拖拖拉拉、营销策略受误导,几个亿就那样没了……总之,我永远忘不了那年的冬天。”
古轻远静静听着,没有打岔。
“回老家休息了一个月,一天,母亲带来一个瞎眼老奶奶,说是替我转运的。老奶奶说,求神拜佛没有用,若要心想事成,必用一种古老神秘的方法才能实现,而且代价极大。我当时被愤怒与羞愧冲昏了头,只要能整垮那个地产大亨,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付出。老奶奶见我心诚,便细细与我谈了一夜。
她说:人有三魂六魄,惟有寿终正寝,并且在丧葬仪式正常处理的情况下,三魂才会安然归向各自的去处,而七魄也停留于死后的躯体。但若是在一些所谓不正常的情况下,例如失踪、凶死、夭折、尸骨外露、无人祭祀、丧葬不完整等之原因,则会魂魄不得安宁。人们对于不安宁的魂魄,莫不是害怕恐惧。但如果请到有功德的灵界人士加以仪式,不但不会害怕,还可以对其加以控制,帮助自己办到生者无法完成的事情。当时我一听,心下便开始打鼓——这不是在打死人的主意吗?灵验不灵验是一回事,亵渎亡魂可是我不敢想象的。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听老奶奶把话说完:她说成年人的魂魄怨念过多,尤其是非正常死亡者,几乎很难有法术能够镇压。而小孩子的魂魄,也就是童魂,是可以通过法器以及符咒来控灵的,这种控灵术又叫做‘养小鬼。”
说到这里,庄士朝不禁喉咙一阵紧缩,下巴颤抖了几下,像是对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感到厌恶与憎恨似的。
古轻远轻轻一笑:“你养了多久?”
庄士朝聚起额间多肉的眉头,摆出一副苦脸:“到现在养六年多了。”
“你是用的勾魂*、降头术、还是追魂骨?”
庄士朝一惊,抬头盯着古轻远:“原来你也是个中高手!”
古轻远笑而不答,洁白的牙齿在逐渐转黑的室内显得闪烁迷离,就如同他的身份一样。
“我是用的勾魂*,因为当时老家附近刚好有一个不满两周岁的童男夭折,是病死的,就埋在二十里开外的坟地。在瞎眼老奶奶的指示下,我拿钱买到了亡童的生辰八字,备齐香烛纸钱,找到一条合适的柳条。然后在他下葬后第三个星期的一个夜晚,我们在他坟前焚香祭告,把柳条插在坟头上,令其自然生长。
插上之后,我就回深圳去了,我老母亲帮我时不时去照看一下柳条,当然,要趁无人注意时。半年后,那柳条就生长得枝繁叶茂。得知消息后,我就返回老家,跟随瞎眼老奶奶重返亡童之墓。我看见老奶奶运起勾魂*,使那亡童的魂魄附到柳条上,然后一面念咒焚符,一面取下柳条。她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将柳条雕刻成一个约寸半高的小人偶,用墨和朱砂画上五官,交给我。回到深圳后,听从老奶奶的指点,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小玻璃瓶,将柳条小人偶装进去,便算作养了小鬼了。”
不知何时,古轻远手中多了一瓶伏特加,直接喝起来。庄士朝见古轻远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没有丝毫大惊小怪的神色,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左右看了一下,想找一个酒杯也来一点,可是这空荡荡的房间几乎什么都没有,连电灯都没有。白日还可以靠着自然光维持亮度的房间,此刻唯一的光源竟然是古轻远脚下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荧荧光芒,像那坟墓的磷火,微微颤抖,飘忽不定。
“给你。”古轻远将酒瓶递了过来,那眼神示意他也可以直接喝。
庄士朝抓过酒瓶仰头饮起来。
没有调兑过的烈性酒精穿过喉咙,像穿过一条深入无底洞的隧道,慢慢潜入他的体内,然后滋润挥发,成为他大脑中的潜流。
这样昏沉沉的大脑,虽有些疼痛,但比较好受。
“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睡觉,当我有命时,就对着瓶子吹口气,念老奶奶教的咒语,将小鬼唤醒,再吩咐它去办事,当然,每次办事,都会给他一个承诺。因为我从不食言,言出必行,所以我养的小鬼从不讨价还价,瞬间就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那么这几年来,你都风调雨顺?”
“是的,我的生意逐渐恢复元气,因为每次都靠小鬼的耳报,事先摸透对手的底牌,在投标或拍买时,无往不利;而后我还……”庄士朝停顿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但也仅考虑了那么一两秒,便说了出来:“我还差小鬼去压那个地产大亨的床,将他压得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去年,他死于急发的癌症,当然,这也是小鬼的功劳。”
“你开始信任我了?”
庄士朝苦笑。应该是吧,不然这些细节完全没必要讲的。
古轻远突然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腿脚,走到窗边:“但凡养小鬼的人,起初都能风调雨顺,但有一个坏处就是,小鬼越强,反噬就越狠,饲主往往都死在小鬼手里。想必庄先生是在这方面遇到什么困扰了吧?”
“的确如此。最近两年,我发觉自己严重失眠、偶尔精神恍惚,而且越来越害怕人多的地方,只有一个人时才能稍微感到安心。心理医生说这是忧郁症,但我知道这是养小鬼的必然下场。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我没想到……”说到此处,庄士朝忽然住口了,沉默很久。
夜空的浮云像一副画,久久地凝固在天空中,古轻远就抬头看着天空,自己也如同雕刻般凝固起来了。
两人互不打搅。
直到缓慢的风已将天上的浮云吹成另外一副图画,庄士朝才重新开口:“我第二任夫人怀孕了,下周六就是预产期。三个月前,我们去照了B超,是个女孩。当天晚上,那小鬼给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我那孩子与他做伴。”
古轻远转过身:“他要你再养一个小鬼?而且是你自己的女儿?”
那可怜的中年男子点头:“我原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国外。内人与我两年前结婚,比我小十六岁,这是她的头一胎。我们自然不答应,那小鬼就威胁要把给我的全部收回去。他……说到做到,这三个月来,我在各方面都不顺利,身体也莫名其妙地虚弱了许多。夫人住在香港的医院里,倒是好好的。可是那小鬼说,是他在好好保护胎儿,为的就是到时有一个好玩伴。”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指甲在地板上紧紧扣着,似乎想抓住某种能宣泄愤慨、寄托伤怀的东西。可惜古轻远那房间的地板是坚硬的红木,光滑得连缝都没有一条。
“有经验的法师不会只勾一个魂的,看来那个老奶奶道行还是浅了些许。”古轻远边摇头边走回男子跟前。
伏地的庄士朝抬头仰望古轻远高大的身躯:“帮帮我!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摆脱那个小鬼?我回去找瞎眼老奶奶,但她几年前已经仙逝,我也找过其他法师,都没办法降伏,反而让那小鬼愈加凶狠。现在,我不仅是不敢求他办任何事,我连家都不敢回。这段时间我都住在酒店……结果也没用……没用的……天天晚上,一上床就听见那小鬼的嬉笑声,从床底下传来,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模仿起小鬼的笑声,庄先生的表情竟呈现出一丝邪气的痴狂,“他就那么细声细气地笑着,不时用那种古怪的童声说‘好寂寞啊……不好玩呢……再养一个!再养一个!……啊!”突然庄先生大叫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起来,眼角有大颗的泪滴落。
古轻远瞟着脚下卑微的男人,没有太多表情。
“明天晚上,带我去你家。”
庄士朝用力点头:“谢谢……谢谢……谢谢……”
“别谢太早。”
“什么价钱我都接受。”
“呵。”古轻远一笑:“价钱是最容易接受的东西,真正的代价,比这叫人为难多了。”
叁夏关村位于冀水以北,落星山以南。人口约有四百户,千余人。
冀水一条不知名的小支流东西向穿越村庄,名为“摘星”的石拱桥横跨其上。
正是当年古轻远走过的桥。桥下依旧水声玲珑,清澈见底。
一个没梳头的姑娘站在桥洞下,望着水面发呆,细软的发丝随着春风起舞。
“碎月,快回来,开饭了!”龙邱氏的唤声飞过黄昏的红霞。
正值酉时,日沉大地,村里炊烟袅袅。
又到三月初三,龙碎月九岁了。龙师傅家做了一桌好菜,为碎月庆生。
两夫妻虽然绝口不提古轻远的事,但随着碎月的成长,越来越多的闲言开始漫布:碎月不是龙家孩子吧。
为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警察肯定是来的。
表哥杨同就是这个案子的负责人。三十出头的他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他看了看现场,“这里必须马上封锁!”
鲁克那一刻面色惨白,我看了看他,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很早就起来,或者说我一夜没睡。表哥来找我,他拍拍我的头,“晓晓,你很坚强,头脑也很冷静,你告诉表哥,你第一眼看到现场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我开始回忆起来。听我说完,表哥恩了一声,把手里的烟蒂丢到一边,“看来就是那个叫鲁克的人干的,首先只有他才有画室的钥匙,其次,他不允许秘书报警,他为什么不让秘书报警,自然是心里有鬼!”
我点点头,说实话,我也这样想,可是总觉的哪里有些不对。
表哥站起身子,“我去派人把他先抓起来!”
不等我说什么,表哥已经站起身子走远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我去找马大爷问个清楚,清早的时候他总是起的很早,站在柳树下看着淡蓝色的天空。
“马大爷,你告诉我,莫凡是谁?”我问,这个名字曾经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鲁克刚刚出现在校园的时候,那时候有人恶作剧以白水代替硫酸泼向他,那时候我就听到,那个人自称是莫凡的硫酸,第二次上在马大爷的嘴里说出来,就在昨晚,他烧一些纸钱,一直念叨着莫凡两个字。
马大爷背着手,看了看我,“莫凡是跟鲁克同届的一个学生,学习成绩相当不错,她很孤傲,很少和人说话,当时她只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小她三届的一个女生,两个人总是一起在二号楼二层画画,可是忽然有一天,莫凡从楼上跳下来自杀了,不久鲁克就出名了,二号楼荒废了!”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小莫凡三届的女生?那应该是蒋若涵学姐同届的,那么蒋若涵会不会知道是谁呢?我快步跑到蒋若涵的寝室门前,敲了敲门,过了好久,竟人没人答应。
我使劲地推了推门,门被人反锁了,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的心忽然不安起来,立刻打电话给表哥。
“什么事?”表哥一到就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晓晓?”
“这是我一个学姐的房间,我敲了好久的门,可没人答应,我怕她出事!”我急急地拉过表哥的手。
表哥恩了一声,拉了拉门,门被他用力的拉了几下之后,啪地打开了。
学姐被高高地挂在房顶棚上,穿着白色的睡衣。(未完待续)